两人最后一块跑了一段路，躲到了一个购物商城里，商城一楼站着许多躲雨的人，冬沉却选择带着夏南清往高层走去。

商场五层都是一些卖家具的店铺，还有很多未开发地段，到了晚上几乎没人，公共区域的座位也不用像人满为患的一楼一样要去抢，冬沉不亏是熟悉这里的人，这个选择很正确。

她找到了两个正对着大玻璃窗的座位让夏南清坐下，这里正好可以看见外面的繁华夜景。

夏南清刚刚在一楼路过日用品店的时候买了一块毛巾，一坐下来她就开始狂擦自己被雨淋湿的长发。

头发长就是这点不好，特别难擦。

她自己的头发还没完全擦干呢，冬沉坐到她身旁后，她又立刻把整块毛巾盖在冬沉头上，开始狂搓冬沉的头。

夏南清得承认她觉得这样很爽，冬沉头发虽短但发量很多，她揉她头的时候像在揉一个巨大的毛绒玩具，像摸猫时会恶趣味地偏要逆着毛摸，她很想把冬沉的头发搞乱一些，她顶着一头乱毛的样子肯定很有意思。

“等等，南清……”被毛巾裹着的脑袋还想伸手把毛巾扯下。

夏南清才不让：“难受吗？你忍忍嘛，这样才擦得干净呢。”

“不是……你先别擦了，我想了很久，我有话要跟你说。”冬沉哪怕没用眼睛去看，也能精准抓住夏南清正在冬沉头上肆虐的手的手腕。

夏南清这才意识到她以后想玩冬沉还玩不了，冬沉认真状态下的力气就是比她大。说到底还是要怪冬沉给她的设定就是如此：偏向被保护那方的女主角就应该手无缚鸡之力，弱小可怜让人有保护欲，也不知道是谁的规定。

“你说吧。”夏南清停手，她也在等待着冬沉的一个解释。

但她还是没有把罩在冬沉脑袋上的毛巾拿下，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想直视冬沉的眼睛。

“首先我得向你道歉，南清。”冬沉自己把毛巾拿下，直视着夏南清，“我不该对你，对你的家人说那么伤人的话，我明知道你会难过……”

“是啊，你光顾着自己赎罪，却忘了我会难过。”夏南清直接往下接了冬沉的话。

“你为什么……”冬沉感到疑惑。

“你以为我猜不到吗？你那时候就是想要我恨你吧。”夏南清的食指搭在脸边，“你没有办法面对真的‘杀害’了我家人的事实，所以想要从我这里得到惩罚。”

“巴不得我揍你，所以要以最讨人厌的方式把你当时对作品的构思直接展示给我，所以连句好听的话都不说给我听。”

夏南清在看完宁柳那边的消息后产生这个猜测，在看到冬沉的态度后更加确信于此。

“不过我也要道歉，我当时不该冲动，搞得你背上都是水。”

“而且……其实无论有没有惩罚，都没有意义了。”夏南清看着落地玻璃之外，“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回不来的也终究回不来。”

“回得来的，我可以让一切都回来。”冬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夏南清，”她说得如此认真，“如果你想……”

“我可以复活你的家人。”

复活这两个过于科幻的词在这里出现得太过突兀，夏南清一时没反应过来。

“哈……你在看玩笑吗？”夏南清可不觉得好笑。

“这是真的，因为我是唯一的作者，所以我可以做到！”冬沉每次提起这些话题时所不自觉流露出的“傲”，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造物主，真正的神。

“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什么高科技，人体复活实验的产生，只要我想写，不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只要你愿意，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她甚至在激动下握住了夏南清的双手，没注意到夏南清手上那股想退缩，想往后收回的力。

“我……”夏南清偏过了头，“我想……”

她不知道，她还在想。

那些快要散去的记忆竟又不可思议地清晰了一瞬间，她想起了儿时母亲站在她死掉的金鱼面前，为她抹眼泪时的脸。

“因为生命只有一次。”那时的母亲微笑着望着自己，“所以它啊，才如此美丽。”

夏南清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想，还是不要再控制生命，玩弄生命了吧……造物主。”夏南清没有去看冬沉的眼睛，“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的家人们不需要复活，冬沉。”

前一句话说给高高在上的造物主听，后一句话，说给你听。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冬沉的声音轻柔，像诱人犯罪的恶魔。

“我说了不需要了！”夏南清害怕自己会反悔，立刻甩开了冬沉的手，“而、而且……现在根本就不需要考虑这些吧！反正距离我要回去，你要改文还早着呢，最近流量不好，那些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完……我在这里待的日子还久着呢……”

她现在只想把话题搬回她的舒适区里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讨论另一个世界，不讨论回去的事，反而成为了她的舒适区。

“其实我不需要你们的钱，你们给我的钱我全存在卡里了，一分都没有花。”冬沉低着头，说着。

“其实所谓的需要钱，只是一个留你们在这里的幌子而已，我不需要钱但我不能接受我的小说烂尾，不能接受流量的流失，我还想继续做我小圈子里被爱着的作者……我留你们在这里是想让你们能有理解我的一天，我想让你们放弃那些过分的更改。”

就像因没流量而切了大纲烂尾的网络小说一样。

这个谜底被过早揭秘。

“你为什么……”夏南清也感到不可置信。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南清，其实最后是我先放弃。”冬沉捂着额头，那声音像是在说遗言，“你们回去吧，我没有再留你们在这里的意义了。”

“就像原来说好的一样，你们说什么我都会改，我会还给你们一个你们想要的世界，不过不同的是，我不会收你们一分钱。”

“好好回去吧，夏南清。”

·

对冬沉而言，她的信仰是一点点塌陷的。

也许是因为她害怕让宁柳难过而关闭评论区，却被人骂“偷偷复活又不更新，搞小动作”的那一夜失眠。

也许是夏南清提出的那一个问题，也许是宁柳扔出礼物的那一瞬间。

或者说更早，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写不出东西了，也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世人的爱。

读者的爱，大众的爱，都是她通过扭曲本心，伤害最爱的角色得来的，真实的自己无人给予目光，无论如何都无法两全。

“所以我知道理想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她就那样捂着自己的脸，“你们已经可以回去了。”

但直到她抬起头，夏南清那边就如定住一般，给不出任何答复。

“如果你不想说话的话，那我先跟苏湫说一声吧……”冬沉拿出手机。

“别告诉苏湫！”夏南清立刻阻止。

任何事情只要告诉苏湫，就跟承上了特快直达一样，下午做的决定，当晚就能坐上飞机。

但夏南清还没做好准备。

她能想象自己回去后会过上怎样的人生，既然分手了那她肯定要从苏湫的市中心287平米带泳池大平层里搬出，搬回她自己的市中心250平米不带泳池大平层里去。

她不是贪恋泳池和苏湫家里的豪华床垫，她只是不想回到一个人的空间里，如果让她休息日一整天都面对着那几堵毫无生气的白墙她会发疯的。她其实喜欢着冬沉的出租屋，这里至少还有着能把她们三人绑定在一起的借口。

她没办法离开冬沉，至少这段时间里不行。

更重要的是……

她拿那包含情绪的双眼看着冬沉。

你现在这样，又能离开得了我吗？

什么叫做“梦想永远无法实现”，那根本就不对吧。

有我这么可爱的女主角在你身边，你难道不该感叹一句“梦想此刻已经实现了”吗？

说出什么“永远都不可能实现”那么悲伤的话，你又怎么能让人放心得下？如果你在这里过得不好，不也可能会导致我们那个世界惨遭毁灭吗？

“我不想回去。”夏南清终于想出属于自己的完美借口了。

“冬沉，你不要告诉苏湫你真正的想法，我们继续原来的生活，把今天在这里的一切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吧。”

她拽着冬沉的袖口，像祈求着怜爱的小狗。

“可是为什么……”冬沉不明白。

“我总觉得，只有在这个世界才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夏南清渴求着造物主的怜悯，“在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发现我的思维要比过去更加清晰。”

“我能说出分手了，我能更会为自己考虑了，我知道珍惜粉丝了，我也交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亲密的女性朋友，也就是你……”

“请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总觉得我能在这个世界找到我人生的解答！”她越说越激动，“你能再在苏湫和宁柳面前帮我瞒一下吗？等我找到了……等我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我们再回去！”

“我觉得我已经快要找到了！”

真奇怪啊，这明明不是什么煽情或悲伤的话题，但夏南清却觉得能从自己的嗓音中听出她快要哭泣。

但她这招并非本意的可怜样肯定是奏效的，至少在冬沉这里奏效。

“好啊，你的话，当然可以，无论你想待多久都可以。”冬沉把夏南清因激动掉到眼前的头发顺至她的耳后，这过分亲昵的举动夏南清本来应该避开的，但她没能选在最适合的时机做到，现在也就做不到了。

她现在的内心是喜悦的，冬沉的同意让她感到轻松，像是儿时一场被延长的暑假，像是被告知了开学却又只是虚惊一场。

而且她喜欢那句“你的话”，是“你”而不是“你们”，她终于明白自己刚才为何委屈到想要哭泣了，冬沉说了那么多句发自肺腑的表白，却句句都是“你们”而不是“你”。

她明明多想成为谁的唯一。

“那就，说好了哦？”她还是努力让自己显得可爱，装作小心翼翼。

“嗯，说好了。”冬沉总能稳稳接住她小心翼翼的情绪，“不过，你现在愿意跟我回家了吗？晚上不是还要过生日吗？”

雨已经停了。

“等一等嘛，那么着急干啥？”夏南清转过身看向那霓虹夜景，虽然身下这凳子没有高到能让她甩腿，但她还是把双腿伸直，一会儿内八一会儿外八地摇着自己的脚。

她思考为什么人类不能有尾巴，那样她就不用每次都麻烦地想办法去用尾巴之外的肢体来表达自己的亢奋。

但有尾巴也不行，那样冬沉一眼就能看出她在因她而开心，她才不要让她太过得意。

“我打算再在这里逛一逛，可能也想去做个头发，闹这么大挺尴尬的，我才不想那么早回去，听苏湫的唠叨呢。”夏南清说的都是实话。

冬沉：“那我等一会儿可能要先回去，蛋糕送到的话总要有人接，如果苏湫单独在家的话，她不记得订过那个蛋糕，可能会直接给退回去。”

夏南清表示同意：“嗯……你回去呗，我相信苏湫肯定做得出那事，她搞不好看见陌生人送了个可疑的蛋糕过来会直接报警。”

“啊……真的会报警吗？”冬沉害怕起来了。

“哈哈，怎么可能啦，我逗你玩的啦！”夏南清觉得冬沉说什么信什么这点也很可爱。

如果冬沉是只猫的话，她一定要双手捧过她的脑袋使劲蹂躏，可惜她不是。

不过不管是不是宠物，冬沉都不会轻易离去这一点她很满意。

冬沉：“不过也不用着急，我也不想太早回去，在这里坐着，休息一下还是可以的。”

看吧，她也想留在自己身边的，夏南清对此相当得意。

·

冬沉也确实觉得现在气氛很好，她把话说开了，夏南清也没有讨厌自己，这是这倒霉的一天里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她一向喜欢这没有人烟的商场，她喜欢在遍布城市的霓虹招牌下找到一处人迹罕至的缝隙，她喜欢城市但不喜欢人类，所以她喜欢看怪核梦核一类的图像创作，她喜欢跟爱的人分享这些感觉。

但少有人能够理解，没有约会对象想要陪她来这种晚上会做噩梦的诡异场所约会，人们更喜欢爬山或打羽毛球，或者去拉吧喝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