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

好吧，这么看起来应该是没事了，还能开玩笑。扶桑听出他有意躲开他的提问，猜到他大约是不想再提凡界的事，便知趣的不再问下去：“既然没事，就躲远点，我要回宫了。”

“等等等。”镜竹一把将他拖回来，“你急着走什么，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不想我么？”

“不想。”扶桑冷酷的躲开。

镜竹便摆出受伤的表情：“干嘛这样，你不想我，我很想你啊，你没来看我的这些日子，我可是寂寞的很呢。”

他记得扶桑不喜欢太阳，便走到外围，用肩膀把他拱到墙边：“不如我们去喝酒？……对了你不能喝，那我自己喝，你喝茶，行不？就当是陪我了。”

扶桑瞥了他一眼，便撞进那双清亮的眼眸中，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丝呆滞与麻木，最终还是心头一软：“走，去你府上。”

就不必去皎月宫了，免得这家伙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届时他还得费劲巴拉的把人送回去，宫中只有一张床，是他的，即便与镜竹关系再好，扶桑也没能适应让别人睡他的床，让镜竹随地大小睡又很失美观，干脆叫他回自己宫里丢人现眼算了。

镜竹随即眉开眼笑，他扬手搂住扶桑的脖子，开朗道：“走咯。”

扶桑发型都被他弄乱，脸一黑：“放开我的头！”

***

扶桑还是很乐意去镜竹这边坐坐的，镜竹出生就是上仙，只不过他一向不喜欢修炼，总爱把时间用在歪门邪道上。当然，歪门邪道这四个字可不是扶桑说的，是镜竹的父神，因为他总是致力于研究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儿，殿里总能放上一大堆，反倒是修炼落下许多。扶桑最喜欢他宫里的果汁，也不知镜竹是怎么做的，他无论如何都学不来。

好在镜竹知道他喜欢，总是做些安排人给他送过去，这是神界除了他师尊的地第二个在知道他身份还愿意靠近的人，扶桑起初略微排斥，后来也就随他去了，他能冷脸面对所有对他有敌意的，却无法阻止主动贴近的。

扶桑撩袍坐了，见他跑来跑去的忙活，一连往桌上搬了好几坛酒，个个都是一大坛，镜竹最后给他搬来他爱喝的果汁，往地上一摊：“好累。”

扶桑默默看他一眼，替他拍开一坛封泥，抬手往前推推。镜竹撑着脸看了看他，笑出声来：“我好歹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上神，搬着这么大一坛酒喝多不优雅，我的酒杯呢？”

他扬手叫来仙侍，先是用了杯子，又嫌太小，命人换碗，如此往复，以往扶桑早就嫌他麻烦了，可他这回什么都没说，只拢了袖子看镜竹在那絮絮叨叨的说凡界这样好那样好，总之比神界好得多，起码不会这样无聊，然后便烦躁的饮酒，浅蓝色的长衫铺在地上。

扶桑偶尔嗯两声作为回应，他不知道镜竹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能问，只能听他没头没尾的讲一些话，最后他果然喝多了，撂下坛子往地上一躺，漆黑的长发在衣衫上散开，像是海藻。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弥漫了一层水雾，镜竹只用袖子用力揉了揉：“这太阳真晃眼，你说是吧？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太阳了。”

扶桑施了道避风的结界，免得这人被偶来的风吹成傻子。

他又开始碎碎念念了，从天讲到地，又从地讲到物件，最后再去细细说那凡间的一草一木。扶桑原先知道他话多，却不知能多成这样，他也一连好几日没有休息，不知道为什么，分明他已经成了神仙，可在某些事情上，他仍然保留着凡人时才会有的习性，镜竹的声音越来越轻，而他也就在那阵风中慢慢睡过去了。

***

扶桑是被时殊的声音吵醒的。

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大脑中雾蒙蒙的一片，神识清醒时第一想法是时殊怎么会来到这里，他不是被自己关在凡界么？他尚未想通，手肘就是一阵酸麻，扶桑僵着胳膊把眼睁开，发觉仍然是在镜竹的长乐宫，那厮伏在地上呼呼大睡，他则保持着睡过去的那个姿势，单手撑额，手臂拄在石桌上。

时殊的声音又传来：“师尊，你在忙么？”

扶桑的手臂垂到膝上，忘了时殊能与他传音了，他方才脑子不清醒，竟一下子将此忘了，他有些不耐道：“安静。”

时殊果然乖乖闭嘴了，扶桑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他再吱声，没忍住道：“有话就说。”

“师尊不是叫弟子安静么？”时殊理不直气也壮。

扶桑冷笑：“那你就永远闭嘴吧。”

他把翻倒的坛子摆正，起身用鞋尖轻轻踢踢镜竹，却见他轻轻捂了眼，黏黏糊糊道：“允溪，我再睡一会儿。”

这语气……扶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厮是在撒娇吧？没错吧？

允溪？这听着像姑娘家的名字，但也说不准，倘若那个男的也叫这样的名字呢？扶桑起不了逗弄的心思，镜竹越娴熟，就越证明他在凡界历劫时对这个叫允溪的越依赖，习惯是很难改掉的，一个人在跟前晃荡久了不觉得有什么，可他一旦离开，就会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做什么都不对劲。

他向仙侍招手：“带他回房罢。”

仙侍应了一声，他上前来搀着镜竹起身，也不知是瞧他那副模样瞧多了发愁还是怎的，居然主动向扶桑叹气：“上神已经这样好几个月了，许多人来瞧他，他都不想见，今日还是头一回出门，多谢上神能陪他喝酒。”

扶桑摇摇头：“自历劫回来，就是这样？”

仙侍点点头：“小仙为解开上神的心结，曾去司命殿查过上神在凡界时的命簿，十五岁之前的都按照轨迹发生，可十五岁之后就什么都变了。”

他认真道：“上神口中的那位方允溪，并未在命簿中出现，也不应该在上神下凡历劫的那段人生中出现。”

扶桑皱起眉：“什么？”

仙侍有些遗憾的低头：“只可惜小仙权限不够，不能随意下界，否则一定要去查上一查，上神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是神仙，有漫长的寿命，不能为一个凡人耽搁太久啊。”

扶桑不置可否，他抖了抖袖子：“知道了，本尊会下界去查清楚。”

在那之前，他得先去一次司命殿。

司命正盯了一面镜子发愣，扶桑知道那是他平常办公时会用到的，这其中能看到凡人的一生，以及每位神仙历劫时的状况，方便及时做出修改。几乎是他一进殿，司命便立刻察觉，他搁下镜子起身，拱手行礼：“小仙见过上神。”

这么说着，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思虑着从前究竟有没有招惹过扶桑，分神挤出笑脸：“上神来此是有何事？”

扶桑扫了殿内一圈，道：“镜竹的命簿，本尊要看。”

神界都知道镜竹下界历劫一趟把脑子历出问题来了，作为他的好友，扶桑过来查清楚始末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司命悬着的一颗心放下半个，赶忙屁颠屁颠跑去给他拿过来，殷勤的给他递手里，巴不得他拿了快些走：“上神，就是这个了。”

扶桑接过，命簿并不厚，镜竹二十多年的一生只有薄薄的两页，他大致扫了一遍，果然没有方允溪的出现。

镜竹在凡界的名字叫做虞深，是武将世家最有天赋的孩子，十岁就跟着家中长辈上了战场，十五岁班师回朝，被皇帝封了将军，而在那之后，因为虞家过于功高，在百姓心中隐隐有超过皇帝的趋势，最终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扶桑捻了捻纸页：“这里面说，镜竹本来只该活到二十一岁，对么？”

司命忐忑道：“是这样的，可……”

他迎着扶桑的目光，艰难道：“可是，上神在凡界待了二十七年。”

扶桑沉默了。

司命清清嗓子：“不仅如此，虞家上下好好的，并未被皇帝满门抄斩，反倒是那个莫名出现的方允溪，他的家族重现了镜竹上神本该有的命运。

“具体情节小仙也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镜竹上神的命数改变后，命簿并未相应的做出改变，所以小仙也只能查到大概，具体发生了什么还得问镜竹上神。”

扶桑“嗯”了一声：“你把查到的告诉本尊。”

司命便道：“小仙只知，上神在凡界是与那位方允溪是好友，正是十五岁被封将后相识的，在十八岁那年，方家被灭门，方允溪投敌，二人分道扬镳。后来上神二十四岁时与其重逢，亲手将其斩杀。”

难怪伤神成那个样子。扶桑手指微顿，他道：“知道了，本尊会去查清楚的。”

他将命簿交还给了司命，捏诀下界，落在那处小院里，时殊正弯腰给草叶浇水，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眉毛一扬：“师尊来了。”

扶桑靠近几步，去看那几株被水滋润过的绿叶，认出了这是什么：“你在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