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师父满脸凶样,浑身都被气得发抖,大老远就举起右手,直直指着萧行烨,因为恼怒,双目瞪大,两耳发红,连头发都有要竖起来的架势。
他三步并作两步靠近二人,手指冲到萧行烨的脑门上,用力戳了戳他的前额。
“你要做什么!!啊?你抓着陆警官!是要做什么!!还有!你这眼睛怎么回事!一个大男人戴美瞳!?干嘛!想扮鬼吓唬谁啊!”老师父二话没说,先一顿痛骂,萧行烨的气势登时就弱了下去,耷拉着耳朵,不说话。
骂完徒弟,老师父转过身,恭恭敬敬朝陆将行鞠了一躬,“陆警官,是我徒弟冒犯了您!改日我必当登门致歉!还请您别放心上!”
老师父与陆将行尚存些距离,可萧行烨还结结实实握着人家的手不肯放呢!
“小萧!还不赶紧松手!”
“师父……”
“快点!!”
萧行烨闻此话,意难平地松开手,抬眼只见陆将行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一句客气话也没讲,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萧行烨还想追,被老师父狠狠喝住:“不许去!还有你那位师妹!都不许去!!”
胡师父脸色略显憔悴,斜睨着拐弯处将要偷偷溜走的小青,后者被如此一盯,登时就动弹不得,好似被点了穴般定在不远处。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回去,我同你慢、慢、讲!”老师父丢下此话,最后三个字可谓咬牙切齿,扬手一把揪住萧行烨的耳朵——他虽比萧行烨矮了一个头,可要制服这小崽子,还是颇有经验的,尤其萧行烨刚刚吃过血,此刻身上的力气也快耗尽了,只得弯下腰,顺着老师父的力道往楼下走。
小青也乖乖跟在后头,一步不敢快,一步不敢慢。
胡师父轻而易举地找到停车场里黑色的沃尔沃XC90,松开手,示意小徒弟开车。
萧行烨揉着发疼的耳朵,坐上驾驶座,折腾了好半晌——一会儿调空调温度,一会儿调座位高低,一会儿系安全带——良久,才不紧不慢地把手放在方向盘上。
“师父,去哪儿?”
“还问我去哪儿!去你家!”
萧行烨淡淡“哦”了一道,随即想到什么,连忙高声拒绝:“——不行!师父,你就不能换个地儿嘛!”
虽说脑袋里已经一滩浆糊,但他依稀还记得,夏景之正在他家,他亲爱的师父又格外不赞同他与夏景之亲近,这要是真去了,见到人岂不是得把他耳朵揪下来!
老师父冷哼一声,“怎么?以为我不知道你金屋藏娇啊!”
萧行烨:“……”
他顿时就没了声,胆战心惊地把着方向盘,若是细看,还能发现他被纱布包扎的右手在轻轻颤抖,此外,他还默默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从医院回家,可谓一路顺风,基本上没怎么停过车。
刚到小区楼下,就见顾翎望夫石一般在楼下张望着,萧行烨的额角抽了抽,下意识闪身去挡老师父的视线。
只见胡师父一把挤开小徒弟,径直朝单元楼走去,吓得萧行烨连忙给门口的顾翎一个劲地使眼色。
在老师父即将穿过鬼影的前一秒,他止步停在了顾翎面前,扭过头,看向正挤眉弄眼的萧行烨。
这时,顾翎为了看清自家哥哥,往一旁挪了一步,正好给胡师父留了个进楼的空挡。
“做什么呢!别墨迹!”
萧行烨呼出一口气,快步跟上,路过顾翎时,狠狠瞪了她一眼,意思是:你差点让师父沾上阴气!
总算安然上了楼,萧行烨把着家门钥匙,先一步进了屋。
地板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阳台上晾着几件半干的衣服,房中若有若无的馨香来自客厅茶几上一束开得正艳的粉百合,那是夏景之刚从城山中药馆回到家里时,萧行烨买来庆祝的。
当时这束花含苞待放,香气还未完全散发出来,艳丽也被藏匿得很好,但不过几日光阴,整间屋子便被花香笼罩起来,沁人舒适。
萧行烨的身体不由自主松弛下来,右手垂落下来,贴在裤缝边。视线里,夏景之住的主卧虚掩着门,他上前几步,抬起左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房中没有动静,甚至仿佛没有人在。他轻轻推开门,只见房中的窗帘拢着,外界的光线透不进来一丝一毫,只有房门这里,投射下一片亮白。床上的被褥褶皱,床中央略微拱起一座小山。
夏景之睡觉的时候,习惯性把自己裹得很好,全身上下只露出半张脸,像一只蜷缩起来的白猫,在自己拱出来的猫窝里安静地躺着。
尖耳小鬼就站在一旁的角落里,看见萧行烨也是微微一愣。
“萧爷!您回来了!”他语气虽上扬,声音却很轻,看得出来十分在意夏景之的睡眠。
萧行烨靠近床畔,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良久都没有动作。此刻夏景之闭着眼,他看不见那双异瞳,心头自然没了那股子悸动,只是平静之下,真正审视起内心时,才发现哪怕夏景之闭着眼,他依旧喜欢这个人。
大概是余波未平吧。
萧行烨正愣神,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胡师父冷眼瞧着他,轻哼一声,把人拉出房间。
客厅里,胡师父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热茶,而萧行烨站在他面前,身旁是同样乖巧的青蛇。
“陆将行这个人,你们暂时还碰不得!”胡师父喝了口茶,缓声道。
“为何碰不得?”
“上次你们在山北,是不是遇到了摩耶?”
萧行烨闻言,鲜血都凝滞了,“师父,你——”
“是,我的确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不但如此,我还知道你不是人。”
老师父顿了顿,双手放在大腿上,慢慢摩挲着膝盖,“我跟你奶奶是旧识,你奶奶把你送过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不是人,只是一直不确定你算哪类鬼灵精怪。之前警告你离夏景之远一点,正是因为他父亲是夏穆,夏穆不会放过他,你在他身边,只会落得一个陪葬的下场。”
此话一出,萧行烨更是脑袋一片混乱,他觉得有太多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师父为何会认识奶奶?为何知道夏景之的父亲?为何在医院时,要他放陆将行离开?这些事与山北的摩耶又有何关系?
萧行烨头疼欲裂,“师父,我有点乱……”
闻言,老师父气不打一出来,怒骂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敢不听老人言地接近夏景之!!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啊,除了知道他那双眼睛不见活人只见死魂以外,他对夏景之的确称得上是一无所知。
胡师父知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他不可能一下子说明白讲清楚,便先问他:“你对夏景之,当真喜欢吗?”
萧行烨犹豫了,眼神不自觉四处乱瞟,“我不确定……”
“那就是有点喜欢,那我现在告诉你,你的喜欢是因为他的那双眼睛。”
“我知道……”
“你只知其一!那就是一无所知!夏景之的眼睛是阴物,那是他父亲当年追求长生而诞生的废品!但这废品于他父亲无用,却对鬼灵精怪有用得很!只要你们看见那双眼,便会失心丧志!欲将其占为己有,这是每一个鬼灵精怪出于本能、对阴物的渴望,没有谁可以控制,所以你初遇夏景之时,他便戴着黑布条,那布条不仅仅是为了告诉生人他是个眼盲,也是为了避免死魂不可控地接近。”
可意外就在那时出现了。
夏景之每次除阴时,为了让死魂听凭差遣,都会取下黑布条,而那天他与尖耳小鬼谈判完,忘记把黑布条重新戴上,于是……萧行烨着了魔。
这鬼胎强大,对那双眼瞳的渴望程度更是超越其他鬼灵精怪,于是他不可控地被勾住了,以至成了老师父口中的“失心丧志”。
萧行烨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反驳不了一点。
是,他失了心,甚至以为自己喜欢夏景之。
夏景之后来很少在他面前戴布条,具体因为什么原因他不清楚,是同样喜欢自己吗?还是——
“你当夏景之是个毫无防备就会与你一个鬼灵精怪在一起的人吗?他不过是需要你的庇护,他奶奶的去世,正是他父亲给予的警告,所以他才需要一个傻子来护着他!”
“嗡”得一声,耳畔的声音弱了下去,空气中的花香随着穿堂风的经过而散去不少,倒是鼻腔中涌上一股腥味,很难闻,也很难受。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双眉正蹙着,右手紧握成拳,虎口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他从头到尾都在被利用,偏偏他还幻想着夏景之对他也有别样的感情。
垂钓者用绳子勾着鱼,却不知在何时,早已被那条鱼牵着鼻子走,而今,他已经走入水中,水面没过腰身,挨着下巴,再往前一步,他就会窒息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