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他们心思不纯!一会儿要我给他们做饭!一会儿要我嫂子的电话号码!我要吃了他们!!”
只见小青的面孔已经近似一条蛇,她一双妖瞳,眼尾显出青色的蛇鳞,嘴里吐着蛇信子,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萧行烨扶额,“奶奶教过我们,善恶是非,人性难测,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你难道忘记这个原则了?”
小青双手抱胸,别开头生气。
“夏景之呢?”
“嫂子说他累了,在空心斋睡觉。”
萧行烨皱眉,“他吃好饭了?”
“没有啊。”
“休馆了,别管客人了。你去厨房烧点饭菜,再煮碗粥,我去空心斋看看。”
小青登时不气了,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师哥,“师哥你要在这里吃中饭吗?”
萧行烨意味深长地斜睨着她,“说起来,吃血的日子也快到了,不如这次喝你的?”
闻言,小青僵硬地转过身,在萧行烨的注视下,拔腿就跑。
萧行烨理了理衣襟,走到空心斋门口,敲了敲房门,才推门进去。
夏景之果然在睡觉,但还没睡着,听到开门声,睁眼便看到萧行烨的大脸。
夏景之侧躺着,斜眼注视着萧狗,“你今天不是有工作吗?”
他的语气懒洋洋,仿佛是新婚燕尔的妻子在睡前迎到了晚归的丈夫,带着不易察觉的娇嗔。
萧行烨很吃这一套,“中午有休息时间。”
夏景之又缩回被子里,淡淡哼唧一声。
萧行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人,“我让小青烧了粥,你如果不舒服,中午喝点粥,下午就好好在这里睡觉。”
夏景之那双诡异的眼睛闪过片刻得逞,但萧行烨看不懂,他的手轻轻搭在被褥上,听到被子里的人轻声道:“明天我要外出一趟。”
“去哪儿?”
“扫墓。”
萧行烨淡淡应下,“嗯,我知道了。”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好像被夏景之勾住了魂,就像是有人放了长线垂钓,而他明知是饵,仍旧不受控制地咬住了鱼钩。
可分明他才是垂钓者,他用自己的耳朵,钓住了他的眼睛,但如今却截然相反,好像他才是那个被猎物盯住的猎人。
夏景之真的很擅长反客为主。
城山中药馆,惊蛰居。
室内光线晦暗不明,沙娑婆婆阖眼站立,身前是一块巨大的五子棋盘,黑底蓝线,宛若星辰,蓝色的五子棋像是星光,布于夜空,熠熠生辉。
“那姓夏的小子,是故意的吧,你还推波助澜,让小萧去接近他。”
棋盘边,徘徊着几道虚影,声音空灵婉转,语速徐徐。
沙娑婆婆喃喃道:“他不输一次,怎么长大?他从出生伊始,就只一股脑想找到养鬼人,可我们又何得知那人是善是恶?倘若那人要引他作恶,他是从还是不从?我要让夏景之教他什么是世事无常、人心叵测——更何况……我也的确需要一只大鬼,护一护夏姓小子。”
虚影在笑,笑声愈烈,整个惊蛰居灌满嘲意。
“经此一遭,小萧定能放下执念,只是你可确定,夏景之不会以真心入局?”
沙娑婆婆摇头,“夏景之因童年厌人,因成长厌鬼,他不会以真心入局?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会是小萧最好的人类老师。”
不信人鬼,是夏景之最好的防身武器,而相信人鬼,恰恰是萧行烨最愚蠢的行为。
次日,夏景之离开城山中药馆,萧行烨因为工作,并没有跟随。
山北槐树精摩耶死后,小鬼四散,山中生灵稀少,鬼灵寥寥,不论哪间,都清冷非常。
风声萧萧,地上的枯枝被一人踩断,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他的脚步不紧不慢,一连走了几里路,直到太阳稍稍偏西,没入云层,他才停在了一处墓碑前。
这其实是块倾斜的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自上而下是:“显妣谢人伊之墓”,右下角还刻着一个名字“夏景之”。
这是他小时候刻的,字迹稚嫩歪扭,那个时候只想着要给母亲刻个墓碑,却连墓碑的文字讲究都不清楚,什么山向、分金线,统统没有,他只知道母亲的名字——十里八乡都知道,南山河口的夏穆娶了个美人做媳妇。
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名唤人伊,确为伊人。
他的母亲是个美人,知书达理,明眸巧笑,楚楚动人。
可美人却不长生,早早死去,留下一子,同样是个美人,自小便有一双明眸,有其母之相。
但母亲送给他的眼睛,被父亲偷走了。
在他年纪尚小时,他的父亲给漂亮的眼睛染上了漂亮的颜色,从此明眸变成妖瞳,人人远而望之,不允近观亵玩。
他的名字是母亲起的,惭光景之诚信兮,身幽隐而备之。
从前不解其意,直到离开了南山河口,进了城,读了书,他才明白,这是母亲的追忆,也是对他的忠告。
人间总有不为光所照之处,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远离是是非非,去往幽隐处一藏,至少平安过完此生。
夏景之也想过要给母亲重新立个碑,但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斯人已逝,何况这里连母亲的尸首都没有,他只埋了一只凤钗,是母亲从前的嫁妆。
母亲死后,父亲醉心长生之术,家里日渐贫困,母亲的很多嫁妆都被典当了,只有这只凤钗,一直被父亲留着。
后来夏景之不愿留在父亲身边,偷了这凤钗,跟着奶奶进城。
再后来听说,父亲发现凤钗不见,当场发了疯,要进城寻找不孝儿。
夏景之知道藏不住,又不愿母亲的遗物再回到疯子手里,索性刻了个墓碑,把那凤钗用麻布包了又包,哭着埋进地底。
几年后,连天大雨,山洪肆虐,南山河口在几息间荡然无存,父亲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像那只扼住他喉咙的手终于放开,紧接着他病了半个月,好像从前十几年的辛苦,都在这场病中收了尾。
其实不然,他的父亲寻了个替死鬼,从此游于人间,不知踪迹。
夏景之抬手,轻轻拂去墓碑上的秽物。
“你喜欢鬼胎哥哥吗?”
声音自树后阴影处传来,夏景之看向声源处,是尖耳小鬼。
“不喜欢。”夏景之的声音毫无情绪,眼神也泛不起波澜。
尖耳小鬼的手扶着树木,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为什么会跟他待在一起?他逼你的吗?人间对鬼有限制,他若是伤了你,便走不了轮回了,你不用怕他。”
夏景之没有作答,反而问:“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此间种种,都于小鬼有弊无利,但尖耳小鬼却毫无忌惮地说出口,好似根本不怕夏景之以此要挟。
“你送小鬼投胎,是好人,告诉你这些也无妨。”
“他没伤过人?”夏景之突然开口,猝不及防。
他没说姓名,但尖耳小鬼知道他在问谁,摇了摇头,“没有,他的往生印还在,还是可以下黄泉的。”
夏景之不曾听说过“往生印”,但听尖耳小鬼笃定的语气,想来应是他们阴间的东西。
“他是鬼胎,鬼胎是由人的精血养成的,如何不伤人?”
尖耳小鬼思索片刻,猜测道:“阴间很讲究因果,我猜鬼胎哥哥没有主动喝过精血,应是养鬼人自己抽了血给他喝,这不算伤人。”
萧行烨声称自己在寻养鬼人,如果他没撒谎,那养鬼人应该早已“功成身退”,可为什么会突然养只鬼胎,鬼胎不是寻常孩子,养而不管,又有什么必要。
“你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跟他亲近?”尖耳小鬼追着不放。
夏景之站在阴影下,四周光晕淡淡,却映得他面庞明丽,“为了活着。我的父亲不论活着还是死了,都想杀了我。萧行烨足够强大,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活下去。”
“活着,然后呢?”
“寻亲,报仇。”
云层轻移,尖耳小鬼跟着阴影换了个站地,“你的亲人不是去世了吗?寻什么亲?”
“我母亲的尸体还不知在哪里。”
“魂灵都投胎去了,还寻尸体做什么?”尖耳小鬼抱着树干,神色恹恹。
一道光线落在夏景之脸上,那双眼睛愈发生辉,“可是我还在流浪。”
寻到母亲,又何尝不是一种落叶归根。
尖耳小鬼压下眼底的落寞,努力表现出一副顺从的模样,道:“摩耶死了,我也在流浪,我能跟你一起吗?”
夏景之略微皱眉,“嗯?”
尖耳小鬼又动了动,额头抵在树干上,“带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虽然我不如鬼胎哥哥厉害,但是我一定听话!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听话你就把我扔了!”
夏景之显然没想到他打的这个算盘,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为什么选我?”
“我说了,你送小鬼往生,是好人。”
“为什么不投胎?”
尖耳小鬼的双眼湿漉漉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摩耶死了,我要留下来给摩耶报仇。”
“跟着我,你也不一定能报仇,甚至可能有危险,你也不想被大鬼吃吧。”
尖耳小鬼摇头,“我们鬼灵精怪最分得清恩怨,我不止要报仇,还要还你恩!你送小鬼往生,这个恩我替他们报!就算有大鬼来找你,我也一定要先被吃,还能让你先逃跑呢!”
夏景之被逗笑了,他轻轻摇了摇头,还没回话,尖耳小鬼已经先一步抢过话头,“报仇的事,我自己来,不会麻烦你,我跟着你只是报恩!”
真是恩怨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