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直愣愣地看着床上的夏景之，竟然死活移不开眼。
萧行烨听到声音，朝门口看去。
“怎么了？”
小师妹不可置信地指了指夏景之，匪夷所思问：“师哥！你……我……他看上你哪里了？”
萧行烨瞥了一眼床上的人，一只手往另一只手掌上缠绕纱布，“你在说什么？”
“他……他真的是我嫂子吗！你喜欢nan——”
“别胡说八道，他奶奶是我客户。”
话音落下，他给纱布系好结，这才终于正眼看小师妹。
原来白事上认识的啊……
小师妹咬住嘴唇，一双大眼睛眨巴了一下，下一秒，那双眼变成了竖瞳，翠绿色的眼瞳一如翡翠，紧紧盯着夏景之，像是盯住猎物的巨蟒。
萧行烨活动了一下脖子，提醒道：“小青，注意你的眼睛。”
小师妹闻声，快速眨着眼睛，那竖瞳便消失在了眼眶中。
“小翎呢？”
不等小师妹回答，门外便穿来一声高呼：“我来了我来了！哥哥有何吩咐？”
女鬼殷切地从门外飘进来。
“你回一趟家，给Seven喂点吃的。”
“好嘞！”
言罢，顾翎一溜烟没影了。
小师妹听了一耳朵，歪了歪脑袋，“师哥，Seven是谁？”
萧行烨的下巴指了指榻上的夏景之，“他养的金毛。”
小师妹见师哥回声，觉得自家师哥又变得好说话了，再次开口问：“嫂子这是怎么了？要在馆里住很久吗？”
这下，萧行烨不想回了，“你好像很闲？今天奶奶要熬药，你如果不补觉，可以去药房帮忙。”
师妹当即闭嘴，眼观鼻鼻观心，立在一旁，却丝毫不像是准备走的样子。
“咳咳……呃……”
听到咳声，萧行烨转过身去瞧，却正对上那双会勾人的眼。
光线从门窗缝隙里溜进来，在地上绘制着独特的图案。
萧行烨稍长的碎发盖住额头，显得他眼眸越发深邃。
夏景之呼吸深重，移开目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古色古香的陌生房间，顿时有些懵，“萧师弟……这是哪儿？”
“这里差点变成你的葬身之地。”
这话听着有些生气的意味，夏景之闷哼一声，慢声道：“这不是有萧师弟在嘛……”
这话说的甚得萧师弟心，眼见萧行烨的嘴角有些压不住，夏景之不动声色地偏开目光，正巧撞上门扉边，一尊犯着花痴的呆傻雕像。
小师妹内心尖叫连连，她还是头一次见自家师哥语气这般温柔，霎时便红了眼，觉得自家师哥这是长大了。
正此时，房门被敲响，随即被人从外面推开，小师妹回头瞧一眼，立马乖道：“师父早上好！”
老妇人背脊挺得笔直，动作优雅，像是名门后人，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
萧行烨礼貌问候：“奶奶。”
“奶奶？”夏景之听到称呼，不由得皱起眉头。
萧行烨介绍道：“这是沙娑婆婆，我的奶奶。”
老妇人走到萧行烨身前，狠狠瞪自家大孙子一眼，随后目光尽量友善，问床上的人：“你是叫夏景之吗？”
夏景之想坐起身，奈何身上没力气，只能无力躺着，点头以应。
“你心脏的那块印记，是什么时候伤到的？”
“前两天，有只厉鬼被引来我家，被它伤的。”
沙娑婆婆声音放缓，道：“这是厉鬼的诅咒，我除不掉，只能帮你疏解阴气，若是想要根除，书上写了三个法子，你可要听听？”
夏景之微微颔首。
“第一个，死后莫上奈何桥，跳下那忘川河，河水自会洗了这诅咒，千年后再送你去轮回。”
萧行烨闻言不乐意了，小声嘀咕:“死了当然有法子除……”
“住嘴！”一声呵斥落下，萧行烨顿时息声。
等自家孙儿老实了，老妇人接着悠悠道：“第二个，了了那厉鬼生前所怨，诅咒自然便化解了。但是小萧说，厉鬼已经被烧死了，你们要寻他生前的踪迹，怕是不容易。”
夏景之当然明白其中难易，可以说，前两种方法，一个是死局，一个是无解，皆是悲剧。
“第三种呢？”
沙娑婆婆闻言，反而笑了一下，道：“第三种简单，找只良善的大鬼再给你下个诅咒，两两相抵，顺带还能消了你那标记。”
夏景之不解其意，一旁的萧行烨又开始小声说话，“哪有大鬼会傻到愿意下这种诅咒，一旦下了诅咒，不就走不了轮回了嘛！”
沙娑婆婆盯着他，“你找只不想走轮回的大鬼不就成了？”
这么一打岔，夏景之也忘了问她口中的“标记”是何物。
沙娑婆婆收回目光，从腰间抽出一个小型刺绣袋，看向榻上的人，“小萧给你擦的药有用是有用，但应该很疼，在你们找到办法之前，直接吃这个吧，一天两粒即可，吃多了会有副作用。”
夏景之接过，“谢谢婆婆，这个要多少报酬？”
沙娑婆婆徐徐摇头，“不用报酬，这是小萧欠你的。”
夏景之哑然，看向一旁的萧行烨，后者则心虚地移开目光，引来夏景之一阵猜忌。
“先在馆中住一周吧，等你恢复一点，再回家。”
夏景之心道：反正我也无家可归，就算出馆，也是回萧行烨家，若是哪天这鬼胎一恼，不让他借住，那他也只能流浪街头。
得找时间去看看房子，以备不时之需……
思量着，睡意上涌，耳边一声响指，他的意识便随着响声淹没，无知无觉地睡死过去。
沙娑婆婆放下手，抬眼看向萧行烨，“怎么？你不喜欢这位夏先生？”
萧行烨登时就站直了，僵硬地移开目光，“奶奶你……别胡说八道……”
细看的话，那鬼胎异常白皙的皮肤似乎多了一丝红晕，像是害羞了。
“你这只现成的大鬼，莫不是真打算再寻一只吧？”
沙娑婆婆颇为苦恼，自己分明给好孙儿铺了路，奈何孙儿不给力，竟没有相争的欲望。
萧行烨深吸一口气，声音微沉，“你们都误会了，我救他是因为我需要借他的眼睛找养鬼人。”
老妇人冷笑一声，“所以等你寻得了养鬼人，这人是死是活，你不想管呐！”
萧行烨不想承认，也不忍心承认，偏偏事实就是如此，“生人和半死人，您觉得如何能在一起？是他为了我死去，还是我为了他，去走那轮回？等我轮回回来，我还记得他吗？他又认得出年幼的我吗？奶奶，我很清醒。”
清醒到好像有人往他脑袋里倒了一盆凉水，既醒了神，也丢了魂。
沙娑婆婆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问：“小萧，你能在这世上活多久？”
萧行烨：“百年千年、万万年！我不去走那轮回，又如何离开这人世？”
沙娑婆婆又问：“那他能在这世上活多久？”
萧行烨：“一百年左右。”
沙娑婆婆摇头，“你错了，像他这样的人类，活到六十都算长寿哩！如今他已有二十多岁，你以为他还有七八十年的光阴来与你纠缠，实际上，只有寥寥三四十年。”
萧行烨的眉头越蹙越紧，“您怎么知道——爷爷……爷爷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闻言，沙娑婆婆就知道，萧行烨已经想明白了。
“你爷爷也是个天生的阴阳眼，与我相识的时候，他也还很年轻，我们相爱过后，我就一年一年陪着他变老，直到他死去，我的样貌也再没变过。”
树妖千岁为一息，凡人百年又一生。
她不知那死魂有没有赴黄泉，她怕那人迷路了再回来，却再找不到旧人，于是多年来始终是老妇人的形象，守着这方寸药馆。
“若你当真喜欢他，也不过是花这须臾片刻，与他玩上一玩罢了！”
萧行烨沉默下去。
若说不喜欢，的确违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像夏景之这般国色天香，想再遇上一位，简直痴人说梦；但若说喜欢……他们这靠着利益吸引到彼此的关系，却是过于单薄脆弱，好似是由干草砌成的残垣，风一吹，便四散殆尽。
“你自己好生想想罢！小青，让厨房备点饭菜，等小夏醒了，给他吃点，记得要烧熟。”
小青得令，倾身伸手恭送师父。
沙娑婆婆出了空心斋，抬眼朝窗外的秋光瞧去。
老头子，我寻到了故人之子，只是正如这萧瑟秋光，不余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