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城郊区,一座奢华中式别墅里正灯火通明。
别墅大厅正门前一左一右站着两排人,人人毕恭毕敬地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只静静等候差遣。
坐在大厅中央的,便是这座别墅的主人,段震堂。
段震堂年事已高,背部有点佝偻,满头白发梳理整齐,脸上总是笑眯眯,看着也算个精气神十足的老头。
他虽然脸上挂笑,笑意却从未抵达至那一双精明的眼睛里,真笑假笑,令人捉摸不透。
红檀茶桌上摆放着一套名贵精美的茶具,茶具是青瓷所烧制,质地细腻,色泽清亮,泡上绿茶,茶汤与茶具便更是相得益彰。
段震堂曾经做人的时候喜欢绿茶,如今做鬼却爱上了普洱。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感慨道:“这普洱,还真是,放得越久越香。”
站在段震堂身旁的中年男人是个半瞎子,瞎了的左眼被黑色眼罩遮住,只露出右边一只眼睛,他微微弯腰,接过段震堂的话:“普洱茶值得,越陈越香,人却不能与茶相比,人,越旧越容易厌。”
段震堂拖长声音笑了笑。
半瞎子接着道:“鬼也一样,越旧越容易厌,你说是不是?”
最后那句话,是对着跪在地上的人问的。
李韬不敢轻易回话,双手撑地,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再抬起头时,额间已是一片淤红。
段震堂放下茶杯:“这么响的头,我老人家可受不住。”
李韬闻言,又猛地磕了个响头。
这一声响头,比刚才大声得多。
这一声清脆响亮,像拿锣槌往锣板上用力敲了一记,边上门口站着的两排人听得身子一抖,头直往胸口处埋。
李韬磕得头上有几丝白气往外飘,直起上半身时,脑袋忽然一重,就要往一边倒去,他赶紧扶住地板,稳住人形,紧张道:“属下办事不力,我一定派人彻查持形符下落。”
段震堂慢悠悠转着茶杯,感受手里茶杯温润致密的坯质。
杯里茶水热气腾腾,雾气袅袅,香气上飘,飘向后面一整墙的山河水墨画,段震堂坐在画前,仿佛身临空山流水之境。
半瞎子看了看段震堂,段震堂只在看茶品茶,并无表示,他便看向李韬。
半瞎子对李韬道:“把你脸上的污秽抹干净,别脏了地板。”
李韬摸摸脸,在眉间上方摸到了一点血,他往手上的血吹一口气,血消失了。又朝脸上方吐一口气,额头被白气掠过的地方都恢复如初。待人形复原完毕,他便低着头,等待半瞎子下面的问话。
半瞎子问:“你说有人拿错了货,把咱们装着持形符的货拿走了,那他们的货,是留在咱们这了?”
李韬:“是,他们的货和我们一样,也是文创店里的东西,所以当时没分清,后来清点才发现,装着持形符的那几箱被拿走了。”
半瞎子又看了眼段震堂,继续问道:“他们的货,也是文创店里的东西?”
李韬:“是,他们可能是一早就有准备……我已经找人去查有监控的区域,也让人调出店里的账单明细,快速进行排查。”
半瞎子还打算问话,段震堂这时却抬起了手,他便立马住嘴,等待段震堂指示。
段震堂闭了闭眼,挥挥手,道:“累了,都散了。”
“是”,半瞎子点头,又对李韬道:“把这件事始末报告给店经理,让他晚些时候过来给个周全的说法。”
门口的两排侍从散开了,李韬行了礼,也麻溜滚出了别墅。
段震堂让半瞎子坐下来一同品茶。
段震堂:“普洱喝起来,比绿茶醇香。”
半瞎子笑道:“这普洱存放得好。”
想到刚才没向李韬问出的话,半瞎子又道:“您觉得,是什么人拿走了咱们的货?”
段震堂笑眯眯道:“枉你跟我做事这么久,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半瞎子:“属下愚钝。”
段震堂:“最近把李韬盯紧点,看看他背后都有什么人。”
“是。”半瞎子又叹道:“日久见人心,这李韬也是不识好歹,您待他不薄,但他似乎还不知足。”
段震堂:“区区李韬,不足劳神。”
半瞎子:“也是,那,要送给大老板的持形符,让孔卫再画新的出来?”
段震堂却道:“孔卫画不出来了。”
孔卫还不知道自己画的持形符被人抢了。
直到店经理刘招圆去了他们的住宅,在小区保安亭前哭爹喊娘,让保安放他进去,不然他就要死在门口。
保安对他的哀嚎恳求不为所动,但大门多少有钱人士进进出出,他在这拉拉扯扯实属碍眼,保安打了个电话,叫来其他值班人员,几个人要把他拖出去。
刘招圆急道:“你们可别逼我,我不是人,我要是动真格,你们分分钟都要倒下。”
保安对着对讲机道:“再多来几个人,这人是个中二病,可能精神出问题了。”
刘招圆摇摆不定。
他想把在场的人吃个半晕,让他们拦不住自己,可这样随地吸食阳气会坏了社会治安,这事可大可小,小了便不了了之,闹大了反而违背鬼帮的规矩。
但是不让这些人晕过去,他又没法儿去找孔卫,不找孔卫出面帮忙,他被连坐的事就洗不清了,他手下那个蠢钝如猪的李韬把持形符弄丢了。
这世道真是,谁要是倒霉起来,路过狗吃粪,身上都会不明不白地沾到点粪沫子。
就在两难抉择时,一辆豪车从大门门闸通过,刘招圆想趁着这间隙冲进去,但定睛一看豪车里的人,那不就是孔卫?!
开豪车的人是孔卫,坐副驾驶的人戴着个鸭舌帽,看不清脸,但能跟孔卫在此同进同出的,除了小少爷段文乔,就再没有别人了。
刘招圆连忙往车上扑。
保安赶紧打开对讲机:“再多来几个人,这人还是个碰瓷的。”
对讲机对面不买账了,学着保安语气:“再多来几个人多来几个人,要不要全国人民到你那里集合一下,你们那多少人了还抓不住一个神经病?没事别找了,忙着。”
滴。
对讲机没声了。
刘招圆有声,扒着豪车车窗,声声急促有力:“孔先生孔先生孔先生……”
孔卫扶了下眼镜,等着保安把刘招圆从车窗上撕下来。
刘招圆离得远些了,孔卫才慢慢摇下车窗,斯文道:“刘经理,请问有什么事?”
刘招圆两只手臂被一左一右的保安压住,只好伸长脖子道:“孔先生,这次我找你来,是有要紧事,关于那个,那个,持形符的事。 ”
孔卫道:“持形符怎么了?”
“Hey Jude……”手机铃声响了。
刘招圆正要答,被孔卫抬手示意噤声。
孔卫刚接通电话,对面高京弘就催道:“来没来啊,这么久不见,不会还要放我鸽子吧。”
孔卫道:“马上,路上遇到点事情。”
高京弘:“行,那你注意安全啊,也不急,知道你会来就行。”
距离孔卫收到高京弘还钥匙的短信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因为一直在处理手上的烂摊子,他迟迟没有约下见面的日子。
好不容易今天得空,约到今天,刘招圆又突然上赶着给他扔麻烦事。
“不好意思,今天有事,什么事情改天再约。”孔卫要把车窗关上。
刘招圆忙道:“持形符不见了,孔先生,你画的那个持形符,被人抢了。”
孔卫只道:“这事情应该去找段老板,我帮不上忙,抱歉。”
孔卫关上车窗,不再理会刘招圆的叫喊,直直看着前方,朝目的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