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
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响起,沿着医疗总部最高层的走廊前行。
拐过一道弯,穿过不长的连廊,就到了总部医院的高级病房处。一排约有十间房,以舒适度高、严密性强为要义,平时连廊两侧关闭,如无必要很少开放。
但今天显然有所不同,两间紧挨的病房外,指示灯赫然亮着,蓝荧荧的光条并不明显,但离远了看,却像两只幽亮的瞳孔。
没等来人走近,迎面便有一位身着特殊制式军装的守卫将二人拦下,要求对方出示身份证明。
一人随意地掏出自己的军牌,另一人则指了指身前挂着的研究中心工作证,正是霍随和江寻。
守卫的肩章并没有军衔,而是绘有某种特殊的花纹,以示某种特殊身份,他似乎对眼前的二人非常熟悉,只略微检查一番就放了行。
两人沉默地走过长长的廊道,分别停在两间并排亮着指示灯的病房门前,江寻迟疑着看向霍随,只说:“等下我再去找你。”
随后轻轻拧开了面前的门把手。
霍随静静看着江寻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并没有走进自己面前的病房,反而后退两步倚到了墙上,头顶的白炽灯给他深邃的五官附上一层模糊的黑白界限,然后他就这么靠着墙不动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尘封已久的总部高级病房一下开了两间,一位是军方年轻有为的少将,一位是低调优秀的某执政官养子,白塔直接下令封锁了这一层,事态如此可见一斑。
顾璟情况特殊暂且不提,易兰玱重伤本就是一件大事,而这背后又牵扯出了更为危险的信号——基地之外有人类独立生存活动,且聚成了足以对抗基地的规模。
此事无异于平地起惊雷,过不了多久就会随着少将遇袭事件一起传遍整个基地,加上十一区周边的几个城区还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异种入侵还未调查出结果,医院里、主城内又伏流暗涌……
霍随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浓云覆盖前路,云层之后暴雨或雷霆皆不可知,接下来将要变天了。
江寻推开门,屋内没有开灯。
虽说是高级病房,也只是个大一点的单间而已。
江寻借着开关门一瞬的光亮看清了屋内的陈设,除了病床以外,只有一套桌椅、小沙发,一个冰箱和水吧台,外加几个矮柜,也没什么特别的装饰。
待他转身关上门,眼前就重新被浓重的黑暗取代了,盯着门缝溢出的微弱光亮,江寻晃了下神,才向着床铺的方向发出询问。
“......小璟,醒了吗?”
“嗯。”
话音落下,顾璟慢慢撑坐起身,江寻于是打开了灯。
灯光有些刺眼,照亮了彼此的视线,江寻略带愁容,顾璟却面色平静、眼神清明,好像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不是他一样,只静静等待着对方的话。
江寻深吸一口气,仿佛在面对什么重大抉择,又像即将跨过一道深而远的沟壑,但他知道这些都不是自己该面对的,他只是对眼前的少年感同身受罢了,于是片刻后还是开了口,嗓音有些说不出的窒涩。
“小璟,实验……好像将要成功了。”
毫无铺垫的一句话如平地起惊雷,饶是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顾璟也睁大了双眼,呼吸一顿。
缓过一段大脑空白的时刻,他好像才终于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一段横跨近八年的实验,要结束了?
对顾璟来说,结束几乎是一个漫长到要让人遗忘的词语,从很久以前他签订协议接受实验开始,就几乎不再去想这个词了。
对他来说解脱过于遥远,长久的期盼得不到满足,便连想一想都变成了折磨,逐渐地,“等待”变成了常态,“结束”却被弃置不闻不问了。
最重要的是,当初协议里写的实验预计成果的转化时间是十年,为什么这么快就成功了?
江寻眼看着顾璟慢慢变了脸色,自己心里也动荡不已,于是特意给他缓了一段时间,才走到床前坐下。
顾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略显慌乱迷茫地望向江寻。
江寻定了定心神,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表现得更加冷静,于是沉下声音,缓缓地将他昏迷期间的身体检测结果告知对方。
“……就是这样了,各项指标都与你之前昏迷过后的数据不同,反而显示你的身体正处于全盛状态,核心数据也罕见地呈现良性,还隐隐有再次突破的征兆。”
“虽然对外宣称你的等级是A+,但你上一次检测就已经达到S级了,等级越高突破期越漫长,而你的上一次突破期距离现在也就三个月,短期内连续突破……”
说到这,江寻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对方,“只有你才能做到。”
顾璟微微敛下睫毛,明白了江寻的未尽之言。
他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了。
普通向导想要突破S级难如登天,即便是整个白塔范围内,S级以上的向导也并不多。就算有潜力,也要经历漫长的突破期来沉淀,哪怕优秀如江寻,也还未达到S级,但他的潜能已经优于绝大多数向导了。
反观顾璟,还不到二十岁就已是S级向导,现在又立刻面临着新的突破,普通向导突破所需要的能量积蓄期,对他来说仿佛通通不存在。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这场以他的肉身为载体的实验。
他如一株生长过快的树苗,让人忍不住担心长成后的树干是否足够厚重,急剧变化的抽枝发芽又有没有吸干他的心血。
这些问题都得不到解决,而比那更让人焦躁不安的事已经摆在了眼前。
江寻忽然发现自己的思维非常不集中,于是深呼吸一口气,把自己来这一趟真正要嘱咐的话道了出来。
“实验组那边只是基于你的身体数据推测了结论,还不能完全确认,待会儿我就要回去开会,大约等到天亮左右,他们就会派人来给你进行全方位体检,”江寻长叹一声,道:“你要……做好准备。”
顾璟点点头,依旧平静地看着江寻,有所预料似的听他继续往下说。
“‘体检’的流程你应该很熟悉……包括那些极限测试,”江寻说着,暗暗瞥了眼顾璟,担心在他眼里看见恐慌和畏惧。
可是并没有,顾璟的眼神始终静如深谭,只折射出一个略显焦灼的江寻。
那些几乎徘徊在人道主义边缘的极限测试,都是顾璟已经经历了很多次的事情,江寻却比他还无法接受。
但眼下时间紧迫,江寻定了定神,继续按照设想的说了下去。
“在那之后……不,应该从你被安置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有人被指派来暗中观察你了。这应该也是测评的一环,也会多少影响最终的实验结果,所以你不能表现得过于消极,更不要做什么冲动的事。”
这话好像意有所指,顾璟想到前一天才偷偷带着时祁去了十一区这件事,应该可以算是他这几年来的冲动事件之榜首。
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顾璟莫名地笑了笑。
江寻无奈地看着他,倒也没说什么,顾璟却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你发给我的那则短讯……?”
既然有人盯着他,那江寻何必多此一举提前跑来找他?想必是有些自己的打算。
果然,江寻点点头,把自己的猜测更详细地解释了一番。
“盯你的人不是实验组派来的,而实验组一向严令禁止无关人员干扰实验对象,所以他们会第一时间与那边沟通交涉,起码体检之前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与你见面,而你是被测出良性数据以后立刻转移到这里的,其他人更不可能提前安置什么监听监视设备,所以只要不惊动那些看守,我们的交谈暂时是非常安全的,所以……”
话音又停了下来。江寻今天晚上总是很难把话顺利地讲下去。
江寻向来冷静自持到有些古板,从未自发地做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忍不住攥紧了衣袖。
视线飘忽一下,落回顾璟身上,他又忽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他格外郑重地说道:“……所以我来,不是让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的,我是想问你——要不要逃掉这次‘体检’?就像以前、像你小时候那次一样。我帮你。”
“哪怕只是把现在要面对的往后推迟一些而已,几年,或者只是几个月。”
江寻说完自己的提议,又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