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灭火,救下众生的命。可众生之苦还需自渡。
方丈圆寂,了缘和僧侣们坐在佛堂前持诵经文。火光,暴雨,杀戮,超度,昨夜的寺庙即是道场。
而另一边厢房里,陆云乾昏厥,孟镝闭气,海然和孟谦坐立难安。
孟然问道,“可否下山?寻人救治为好啊。”
“暴雨未停,山路湿滑,此时下山太过危险。”海然担忧。
“那怎么办呢?”孟然蹙眉,“陆师傅晕厥,无行医把脉之人。若是他们重病在身,只怕耽搁不起啊……”
灵儿守在两方卧榻之间,左边父亲,右边孟镝,愁眉不展,心乱如麻。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拿出口袋里的还魂丹,她记得父亲的嘱咐,还魂丹是万不得已的保命之物,不可随意使用,当前情况危急,应该已到万不得已之时。
“我先喂爹服下这药。”灵儿做下决定。
孟谦问道,“这是什么药?”
“保命用的!”灵儿回道,“虽然爹不准我们随意用药,可现在医馆烧毁,药材尽失,没有别的办法了。”灵儿握着药尚有几分踌躇。
海然点头,“灵儿,不必犹豫,用药吧。”
听见海然这么说,灵儿放下心来,将药塞进父亲口中,孟然帮她扶着陆师傅的身子,灵儿小心喂水,看见那颗药被吞咽,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将另一颗丹药塞入孟镝嘴里,孟镝的吞咽能力比陆云乾差得多,灵儿心头一紧,努力按着孟镝的咽喉,那颗药才终于咽下。
“现在只剩下等待了。我去灶房熬些粥饭。”
孟然随灵儿去了后院柴房,还好那里五谷尚全,盛起小碗红豆。孟然赶忙拉起风箱烧火,灵儿拿起水瓢舀出清水入锅,洒下些饴糖。
“灵儿,还魂丹多久见效?”孟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灵儿认真往锅里倾倒红豆。
孟然蹲在柴火边,用力拉得风箱滋滋作响,火势愈发凶猛。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下巴滑落,砸进地上的柴火中。
灵儿拿起袖口的手帕,轻轻搌着孟然的脸颊,“水一会儿就开,你不必太过心急。”
那手帕带着灵儿的芳香,孟然仰着头不敢动弹,他垂下眼眸,面色赤红,左手还在猛力拉着风箱。
灵儿收起手帕,拎起棕色的木勺搅拌铁锅里滚动沸腾的汤水。她左手轻抚红热的面颊,水气升腾,脸上有些湿润,再按几下睛明穴,缓释疲惫,振作精神。
孟然轻声说了一句,“灵儿,等会儿你去东厢房歇息一番。方才我同护卫打过招呼,东面最靠里的那间房留给你,到时候我守在门口。”
“不必了。爹和孟镝都没醒来,我哪里能安心休息呢。”灵儿望着窗外的雨帘呢喃,“还魂丹啊,拜托了!”
苍林站在厢房门口望着雨幕,思量孟镝昏迷的原因大概是呼吸道的问题。可惜自己不是医学生,不知道怎么操作心肺复苏。
红豆粥还飘着热气,孟然撑起油纸伞护着灵儿往厢房走。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瓢泼大雨转为淅沥细雨,诵经声朗朗传来,灵儿看见护卫们还守在佛堂门口,跟孟然说道,“锅里煮了好多粥饭,让护卫们也喝上一口吧。”
孟然点头,冲着护卫们招手,“后院柴房里有粥饭,大家去盛一碗吧。”
众人卸下佩刀,连声道谢。
孟然扶起陆云乾,小心按着下颌,灵儿用汤匙舀起热粥,轻轻吹了一下,再将粥饭缓缓喂下。陆云乾的吞咽能力丝毫没有问题,灵儿见状多了几分信心。
苍林接过灵儿手里的粥碗,“我来吧,你去照顾孟镝。”
灵儿扭头走到孟镝身前,单看那苍白的唇色便唤起她满心忧愁。粥碗还未端起,灵儿就触碰到孟镝滚烫的手臂,她心中一惊,小心试探孟镝的额头,果然如炭火一般炽热。灵儿失色,贴在耳边,大声唤着他的名字,“孟镝……孟镝……”
海然、孟谦、苍林、孟然和李唐全部赶来,灵儿泪如雨下,“孟镝,醒醒……”
“怎么了?”
“他浑身滚烫……”灵儿哽咽。
孟然想起昨夜四娘煮的汤药还留在灶房,只觉后背发凉,“爹,昨夜他好像没喝汤药……”
孟谦失色,眼眶通红,“赶紧送他下山,去找温大叔和温客烟。”
“不行啊,爹……他高烧不退,再淋了雨,只怕病情加重啊。”孟然听着窗外淅沥声左右为难。
万般无奈,孟谦准备去佛堂求助了缘,僧侣中或许有人懂得行医,能来解救困局。
忽然,左边床榻传来几声咳嗽,众人循声回头,看见陆云乾抬起手臂。苍林急忙跑到跟前呼喊,“爹,爹,你醒了……”
陆云乾缓缓睁开眼睛,眼角的皱纹延展至花白的两鬓,眉头微微蹙起,“我睡下了是不是?”记忆在缓缓复苏,他记得庙门里的庭院灯火通明,李唐和苍林说陆家药铺毁于火灾,然后便是那群黑衣凶人举着阔刀喊打喊杀。
苍林扶着陆云乾起身,他虽觉得浑身乏力,但头目却是清明,“大家都安好吗?”
众人见到陆云乾醒来,心中燃起无限希望,齐声说道,“都好,都好啊。”
陆云乾环顾厢房,苍林提起桌上的青色茶壶倒下一杯清茶,他抬手试着茶杯的温度,茶有些微冷,苍林踌躇,灵儿见状准备去柴房取些热水。陆云乾摆手,唤苍林将凉茶递来,“没事儿,不碍。”
孟然跟灵儿说道,“灵儿,你了不起……”他鲜少如此激动,连脖子上的青筋都凸起一块,“陆师傅醒了!”
灵儿知道功劳不在自己,那是还魂丹的效用,可这时候她来不及解释,跌跌撞撞跑到床前,握着爹炽热的双手,犹如握住所有的希望,“爹!孟镝昏聩,高烧不退……”灵儿的嗓音有些嘶哑,眼眶里几次打转的泪水肆意落下。
陆云乾闻言立即跳下床榻,苍林扶着父亲走到孟镝身前,拉过来一只椅子,扶他坐下。陆云乾眼观孟镝的紫色面容,耳听孟谦复述经楼烈火,抬起衣袖,浓眉紧蹙,摸着滚烫的手臂试听脉象。
孟谦见陆云乾的面色逐渐凝重,心中忧思更深,不敢言语。
灵儿唯恐影响父亲诊治,不敢隐瞒用药之事,“爹,我给他吃了还魂丹。”
陆云乾转过身来,灵儿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只怕自己冒失。海然说道,“陆师傅,当时情况紧急,灵儿也在犹豫,是我让她用的药。”
陆云乾未见愠怒之色,略微点头,继续把脉。良久,身旁人都在等他的判断,可他始终未曾开口。因为那是一种奇怪的脉象,暗沉,气短,却又速率惊人。他抬起孟镝的下颌,中指食指并起推拿颌骨,力道遒劲,循环往复,颌骨逐渐泛起紫黑。陆云乾的心里稍有些底气,这才起身说道,“苍林,去找这几味药,麝香、生姜、白芷、红花、决明,剂量多多益善……”
“爹你再说一遍……”苍林努力重复,“麝香、生姜和什么?”
“取笔墨来……”
“我记下了,麝香、生姜、白芷、红花、决明,多多益善……”李唐扭头跟苍林说道,“我随你下山去找……”
“医馆被烧了,你们要找这几味药只能去集市上买,可以找温客烟帮忙。”陆云乾嘱咐两句,提起医馆心中难免悲痛,可毕竟当前还有更为紧迫的事情要做,只得暂且放下哀愁。他又跟灵儿说道,“烧一锅开水,再煮些粥饭,多煮些……”
灵儿应声就往灶房走,孟然紧跟其后,“我帮你烧火。”
孟谦和海然问道,“陆师傅,孟镝他病情如何啊?”
陆云乾皱起眉头,“脉象紊乱,不好判断。我看气息不是问题,高烧才是大事!”
苍林和李唐举伞下山,并肩而行。此时淅沥细雨化成绵绵小雨,天边浓云已经散去,淡青色的浮云氤氲山谷,大概很快就会迎来彩虹阳光。苍林望着朦胧的山色犹如浅墨落笔,闻着湿润的空气夹带淡淡香甜,一夜的疲惫和忧愁都消解几分。
山路积水甚重,苍林未走几步,布鞋就已经湿透,他踮起脚尖小心攀行。行至半路,山间微风吹起,新绿沙沙作响,小雨纷纷飘散,打湿二人的衣袍。他们踏着风雨行至山脚。苍林这才放下心来,湿滑山路过后,便是坦途一片。
忽然四周窜出一群黑衣,他们握着阔刀,挡住去路,对着苍林高喊,“你要想活命,尽快滚回去。”
李唐看出黑衣冲着自己而来,不敢耽误苍林时间,“我跟你们走便是,莫耽误他人行路。”
苍林收起雨伞,掸去雨水,拦住即将上前的李唐,“你们的老大呢?”
“你这是找我呢?”黑风烈信步走过来,大力拍着苍林的肩膀。
“李唐一个刑部监事,为什么要跟你们走啊?你们是哪个部门的?”苍林忍住肩膀的疼痛,盯着黑风烈黝黑的面颊,那双血红的眼睛看得他有些反胃,心道这家伙真是个大力怪咖,肯定不好对付。
“你要是想死,我们不拦着。”阔刀忽然出鞘,直接横在苍林脖子上。他低头看了一眼银亮的刀面,有一只狼头印在其上,又想起李唐在失火现场找到的狼头腰牌,轻声笑道,“你们是狼性文化呗?”
黑风烈瞪起环眼,立起黑须,“你说得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苍林揉了揉肩膀,“我说你们啊,心里要明白,生而为人,应当珍惜。为什么放着好好的良人不当,偏偏要与狼共舞,还以此为傲,当做是一种进化。”
“我告诉你,我听不懂你的胡言乱语!”黑风烈怒吼一句,震得苍林耳朵生疼。
“那我就给你翻译翻译……”苍林气沉丹田,拔高音量,“人非猛兽,不失温良,你等嗜血妄杀,与兽无异,还有何颜面猖狂。”
黑风烈面露怒色,抬起阔刀,嘴里喊杀,苍林侧步躲闪,被黑风烈粗壮的左臂勒住。他挣扎不开,眼见阔刀临近,瞳孔瞬间放大,情急万分却无处可躲,只能顺势闭上眼来迎接死亡。千钧一发之际,一颗石子穿来正中黑风烈虎口,阔刀滑落在地。苍林本来闭目等死,听闻刀落,抬眼张望。
黑风烈抬起另一只手捂着虎口的伤痕,冲着四周厉声喊道,“哪个贼人偷袭我,你给我出来,看我不将你劈成两半……”
忽闻一声虎啸,响彻山林,林叶纷纷落下,山间好似下了一场绿色山雨。虎啸声声入耳,渐行渐近,黑衣们瑟瑟发抖,准备防御。
黑风烈赶紧捡起阔刀,眼观六路,心道猛兽若来,先吃我一刀。眨眼间一头异兽窜出山路,惊他一跳。
这异兽虎头豺尾,身有虎斑,虎首上有两只翠绿麟角,虎爪如利刃,踏着如烟青云,随行如风。黑衣却步后撤,差点被岩石绊倒。异兽瞪着血红色的虎眼,张开血盆虎口,虎牙如钢钉,虎须似银针。
黑风烈攥紧阔刀,额头冒汗,嘴里念出几句胡语,前排黑衣便冲了出去。虎兽血眼瞪起,麟角微微抖动,背如弯弓,抬起前爪,扑向黑衣。领头的未曾抡起阔刀,手臂就留下三道爪印,鲜血淋漓,皮肉横翻,痛得他大呼小叫。
其余黑衣未敢犹豫,匆忙举起阔刀,朝着那兽一齐砍去。
再看那兽蹭着前爪,青云飘起,虎身跃至半空,闪电一般,不等凶人回头,冲着背后又是几爪,鲜血顺着后背一直流到黑靴,第一排黑衣纷纷倒下……
后两排黑衣心慌意乱,听闻胡语暗号,变换阵型,将那兽团团围住,再度砍去。虎兽张着血口,厉声咆哮,声如巨浪,震落阔刀。不等黑衣缓神,它再踏青云出击,如霹雳闪电,如狂风骤雨,迅猛无形,伶牙利爪。只一念之间,一圈凶人们前胸后背皮开肉绽,疼痛随之奔涌,如烈火焚身,凶人们哀嚎不止,震彻松林。
黑风烈单膝跪地龇牙咧嘴,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肩,殷红侵染棕色甲胄,心里暗道这兽非比寻常,甲胄都防不住它的爪牙,强硬对抗,势必丧命。他喘着粗气,瞪着环眼,余光观察那猛兽动向。
虎兽按下青云,蹲坐路边,豺尾微微摆动。李唐和苍林一直躲在一边隔岸观火,这时候虎兽离他们不过一步之遥。苍林心跳加速,不敢惊扰,小声询问李唐,“这是什么猛兽?攻击力如此强悍?老虎不是这样吧,没有麟角啊。”
李唐摇头,只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虎兽扭头瞄了他二人一眼,苍林冲着它点头微笑,那兽立即转过头来,血红的眼睛继续盯着对面的黑衣,翠绿的麟角微微抖动。
黑风烈望着大路,小声道出几句胡语暗号,众黑衣微微点头,拔腿就跑,四散而逃。猛兽盯着黑风烈逃出的方向,前爪抬起,后腿蹬地,而后腾云驾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