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你。”
扑面而来的风息很凉,但这几个字却格外烫耳。
祝余似乎已经习惯了某人埋着脑袋挂在自己身上,此时不由得心中发笑。
“可我们才一个白日未见。”
“那也很久了……”雨师妾倔强地呢喃着,忽地鼻中灌入血腥味,他猛地将她松开,脸上尽是紧张之色。
“阿余受伤了?”
“怎么回事?伤到哪里了?”
细细打量起来才发现祝余身上盖着件披风,夜色太黑竟让他一时没分辨出她披风下的褴褛,一张脸顿时阴沉的能滴出墨来。
“谁干的?是不是那缙云洲?”
“今日你与他去哪儿了?为何会受伤?”
“为什么不等着我?是不是他逼迫你去的?”
面对他接二连三的发问,祝余僵着的笑差点挂不住,明明她在路上都用了三遍清洁术,怎么还是被这祖宗闻出来了?
“这个那个…”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雨师妾忽地垂眸,眼尾洇开的薄红似雪地里溅开的朱砂,方才还阴鸷如渊的眸子此刻隐约蒙着层水雾。
“阿余……”尾音颤得像是被风折断的梅枝,素白指尖想去握紧她的手,却堪堪触到她的袖口流苏,又怯怯蜷缩成拳。
“阿余是在生我的气吗?”
雨师妾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芒刺在背,他不敢去注视祝余的眼睛,某种幻想飞快地在脑中闪过,他极力掩饰,却只能任凭被淹没的窒息在体内回响。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祝余不解。
这一刻,雨师妾的脚下终于重回落地感,眼中一顿,他紧咬下唇尽量不要让自己笑出声来。
——她果然忘记了。
祝余不明白这祖宗怎么一会儿要哭一会儿又要笑的,但为了少生事端,直接将双手摊开。
“喏,除了衣服破了些我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今日我与缙云洲去了灵霄台查看情况,只不过出了点意外,他可比我伤得重。”
雨师妾皱着眉,不用猜也知道她肯定也受了伤,只不过都已痊愈消失不见了。
“那也不行!”
祝余不知道他到底在和谁置气,留下一句话就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往各种药铺赶。
从内伤到外伤,从口服到外用,从养生到安神,各种有病的没病的都给她来了一遍。
不仅如此,还跑去衣店给她挑选了好几套行头,从发饰到腰带再到鞋袜……事无巨细,甚至比祝余自己还要清楚她的身量。
祝余:“……”
换上一身海棠红,交领襦裙的襟口绣着疏落的杏花暗纹,月白滚边恰似将融未融的春雪。
出了隔间,祝余对镜稍加整理,身后的人却不知何时出现。
“还差了些东西。”
铜镜里人影交叠,雨师妾拈着绀青丝绦束紧在她腰间。
“别动。”
温热气息拂过后颈,青玉竹节簪已斜斜插入堕马髻,尾端垂着的红珊瑚珠轻轻摇晃,恰似枝头将坠的棠梨。
祝余转身时裙裾绽开半圆涟漪,他忽然以指腹抹过她的唇上,为她增添多一分的生气。
“好看。”
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他退后半步打量许久,转而视线停留在她露出锁骨处的淡青血管,那里还有他昨夜留下的淡淡痕迹。
头上骤然坠了个劳什子可没把祝余怔住,生怕自己一个大步就将它砸了个粉碎,僵直着个脑袋不敢乱动。
“话说……你哪儿来的银子?”
祝余大眼瞪小眼地审视着他,但凡嘴里说出花的是她的钱就立马跳窗跑人!
雨师妾拿出一锭银子,随手抛入一旁掌柜的手中。
“自然是他缙云洲的。”
那没事了。
祝余立马送了口气,也不管它掉没掉走的随性起来。
掌柜的接了银子,乐呵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笑吟吟地道:
“哎呀!两位可真是才子佳人,刚成婚不久吧?这位公子的眼睛都巴不得长姑娘身上了!”
掌柜笑得中气十足,祝余尴尬地笑了两声,摆手道:“您误会了——”
“好!老夫也很久未见像你们这般恩爱的小夫妻了,今日这身衣服就给你们打个六折!”
祝余一个峰回路转,提起气儿语调跟要唱起来似的应道。
“是呢!我们确实是刚成亲的呢!对吧相公?”
说着赶紧揽住雨师妾的胳膊,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身侧,好不恩爱有佳的模样实在是羡煞掌柜的眼。
“哄——”的一声,雨师妾盯着她靠过来的毛绒绒脑袋直接炸红了脸。
也不说话,只一味地点头。
祝余用着腹语小声忽悠道:“口头上的亏能吃,白给的便宜不能不占!这叫非必要时的特殊手段。”
而至于她说了什么,雨师妾什么也没听清,脑子里就只剩下她字正腔圆的“相公”两字,心里猛地一突突。
——相公!!!!!!!!!!!!!
祝余察觉到他发颤的指尖正轻轻点着她的袖面,忽觉腕间一热,她竟借着布料堆叠的遮掩,用尾指勾住她的皓腕,睫毛在眼下投出乱颤的影。
眼角红洇的像也被胭脂染上一般娇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结巴的不成样。
“娘……娘……娘娘……”
祝余笑意发凉地一把捂住他的嘴,警告道:“别叫了。”
要真被当成娘了可还行?
祝余心满意足地穿着胜利品满载而归,一路上风都是甜的,殊不知跟在身后的人都快亢奋得头重脚轻而左摇右晃了。
“糖葫芦嘞!姑娘要不要来个糖葫芦?”
卖糖葫芦的摊主吆喝的动静吸引了祝余的注意,瞧着卖相不错,就打算来上两串。
“老板给我拿两串!”
“好勒!姑娘给——”
祝余正欲接过葫芦串,手却突然又被出现在身旁的人一把紧攥。
指尖的他的掌心中泛着热,雨师妾两颊绯红,眉头紧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义愤填膺地大声道:
“我们是新婚夫妇!”
“所以……请给我们……低价一些……”
除了第一句,后面的话他越发得底气不足,但也嘤嗡得人尽皆知。
还拿着糖葫芦的摊主:“……”
驻足观看的路人:“……”
祝余差点没被雷死,压低嗓音赶紧解释道:“糖葫芦不值几文钱,不讲价也没关系的!”
放了三文钱,带着糖葫芦和雨师妾赶忙逃离现场。
人来人往的街道最不缺的就是执手之人,雨师妾乖乖跟在祝余身后,看着两人刚离开糖葫芦摊后还相握的手不禁羞然地半掩面,而后假装淡定地移过眼,实则心脏都快跳到掌心。
而祝余那种糖葫芦已然没了吃了心情,想着以后还是别乱教这祖宗的好,再一抬头,身边蓦然围来了各种莺莺燕燕。
“公子好生俊俏,可要与我一同游行?”
“明明是我先看见的,公子还是与我结伴而行吧!”
“我的玉兰与公子最为合适,公子还是选我吧!”
显然,这些各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都是冲雨师妾来的。
可没看见自己还在他身边的吗!
“抱歉各位,他今日怕是没空陪姑娘们游街了。”
祝余笑的客气,偏偏几人对她倒是嫌弃的很。
“你是什么人?我们请的是这位公子可不是你。”
“就是就是!这位公子手上可没簪花呢!”
簪花?
祝余向周围打量去,确实见了不少头上簪花的女子,无不例外的是他们身边都亲昵着一位男子,而这几位姑娘手里也拿着各形各色的花都等着被摘采。
“你头上既没簪花,那就说明你与这位公子不是一对,更不是公子的心上人,你的花肯定是被公子拒绝了!”
“在金州,女子簪花那是有佳偶的象征,你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将公子占为己有?”
听着几人的嗤笑,雨师妾玉色指节抵得咯吱作响。
“不过是朵花……”
雨师妾下颌绷成冷硬的线,抬手便要变成朵花来。
可少女的身影却抢在了自己之前,因为她,灯影在雨师妾眼前晃成碎星,他看见祝余的指尖掠过其中一人端着的西府海棠。
广袖滑落时露出半截皓腕,故意挑拨得花枝簌簌,仿佛连月色都被她搅乱。
"这株开得最好。"
她尾指勾断花茎的动作像在拨弄琴弦,雨师妾尚未来得及开口,忽觉膝弯被人轻踹——竟是祝余踩的他半跪。
下巴微凉,他被迫仰头的瞬间,满街喧哗都化作耳鸣。
她发间缠枝步摇垂下的珊瑚珠扫过他鼻尖,带着海棠胰子的暖香,而带着细刺的花茎正擦过他耳廓。
雨师妾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的气音,像被火舌舔化的冰片。
“别动。”
她温热的指尖忽然捏住他耳垂揉搓,惊的他差点化作一汪春水,可花枝嵌入鬓角的刺痛令他清醒三分。
“郎君的眼睫都在抖呢。”
她突然贴着他烧红的耳尖低语,气息拂动花叶在他颈侧投下颤影。
雨师妾这才惊觉自己竟屏息许久,喉间滚出的喘息带着羞耻的水汽,却在她笑涡里化作檐角晃动的铜铃——叮叮当当,全是藏不住的悸动。
“我不是他的心上人,可他却是我的呢。”
祝余依旧笑吟吟,看着不服气却又干不过自己的几人着实心里痛快!
却不察簪上花的雨师妾已脱力般蹲坐下去,一手伸直一手弯曲,半张脸埋在臂弯里一言不发,后颈随着她指尖的温度,最终绽成了烧透半座长安城的火海棠。
——啊……真是要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