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纹路自下颌骨处爬出,沿着侧颊的咬肌线一路攀缘而上,勾在眼角,像开了一朵黑色的花。
时曦年的呼吸陡然混乱了起来。
那纹路爬升得极快,方才骆沉渔替那人擦脸时还只在耳屏的位置,转眼间就已攀升至眼角、眉尾,旋即四下开枝散叶,飞速地铺满了整片皮肤。
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骆沉渔心里陡然没了底。
他一边安慰着自己“这不是原著剧情,时曦年不一定会直接黑化”,一边却隐隐地担忧着。
——就算不是原著剧情……该来的还是要来。
他一边想着一边拨开了系统面板,去查看时曦年的数值。
对方的武力值和幸运值依旧永居高峰,但精神值竟然再一次下降,现在已经到了20,状态也变成了“极度恍惚”。
骆沉渔自己也只经历过30精神值的世界,对于那人现在的状态几乎无法想象。
“我没事,”时曦年挣扎着站起身来,拾起自己的剑,“你……先走。”
骆沉渔看了他一眼,慢慢放开了手,退了一步。
他有点想不通:
原著中的时曦年黑化是因为鬼气入体过深,体外又无花羽作防御,鬼气突破体表而出,才会变成那副模样。
而眼下,那人几乎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范围,花羽也一直完好无损,怎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时曦年推搡了他一把,声音有些哑:“趁我现在还不想杀你,滚远点!”
他的瞳孔也跟着变了色,血淋淋的,像从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妖魔鬼怪。
鬼气开始在他周身弥漫,时曦年皱了下眉,轻咳了一声,竟吐出一抹黑雾。
【精神值:15】
“快滚!”
骆沉渔没犹豫,转身便跑。
时曦年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那人跑走的背影几秒,拎着剑转了身。
*
骆沉渔跑出了约莫有几十米的样子,回头已经彻底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他慢下了脚步,抖了抖手上的红线。
那线被他灌注了灵力,不需要他手动操纵便支棱了起来,线头向前探去,然后在空中扭转了方向。
——时曦年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
骆沉渔立马联想到了淮间的“人体实验”。
那人对此事避而不谈,他只从对方的寥寥几句中推断出个模糊的轮廓。
修仙人天生便对鬼气等物有所抵抗,然而时曦年却没有。结合先前在空间锁中痛感交换的情况来看……
淮间多半是在那人体内植入了什么东西。
环境中鬼气过于浓重,那人又只有花羽做防御,很轻易地便被突破了防线,才变成了那副模样。
这条路上有鬼气很正常,但这气息已经浓郁到了异常的地步。骆沉渔手中拎着红线,微微屏住呼吸,躬身摸了过去。
鬼气已越来越浓烈,他睁着眼睛已经看不清红线的方向,只能手指紧贴着线,慢慢摸索着前进。
走了几步,一个冰凉的手指忽然伸出,一把抓住了他!
……
时曦年拎着剑,回转过身。
还是那种熟悉的寒意,它自骨髓中而来,冻到他的五脏六腑中,卷着冰碴子奔腾在血管中,“咚咚”地敲击着他的太阳穴。
严重的失温让他头脑昏沉,眼皮沉重到几乎睁不开,但思维越异常地清晰。
它眼前一阵发黑,连天边微微的亮光都让他感到刺眼,视野中逐渐蔓延上了血色。
时曦年半眯起了眼,使劲回忆起来。
这种熟悉的感觉……他一定在某处经历过。
记忆在他脑中绞成一团,他抬脚走了一步,目光不经意地向下一扫,忽然眸光一滞——
他右手的无名指根还拴着那根红线。
红线纤细却又坚韧无比,在时曦年的指上打了个松松的结,表面上是束缚,但却又留出了足够逃脱的空间。
就在那抹红撞进视野中的一霎,他混沌的大脑忽然一抽,记忆排天倒海地冲了进来。
他想起来了!
在那间“实验室”,在鬼王淮间的旁边……
繁杂的管子缠绕在他的身上,鬼气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身体,他的皮肤都被熏得发黑,看起来脏兮兮的。
运载着鬼气的管道像黑色蠕虫,在他手脚上扭曲盘绕,“吸盘”嘬着临近的穴位,将他全身的血液蚕食一空。
自被抓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暖和过。
冰冷鬼气的注入只是个开端,很快时曦年的脸上便爬上了一道道黑色的印记,连手指也变得妖兽化,他几乎认不出自己的模样。
印记白天褪去,晚上卷土重来。他晚上被滔天的鬼气折磨到难以入眠,而白天才终于能疲倦地昏睡过去——但是他还是活下来了。
既然那个时候有解数,他这次就还有解数!
时曦年用力攥了下手指,才想起来他让那人“滚”了。
没事……没事。他这个状态正好,战斗力要比正常状态下高出无数倍!
时曦年一咬牙,将剑用力向地面一顿。
灵力在剑尖爆开,泥土下的浑浊网被剑轻而易举地破开。
长剑插入地中寸余,黑雾飞溅,灵力沿着网的线爬升开来,很快便铺满了目之所及的大地。
时曦年攥着剑的手有些发抖,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手背的皮肤在大力之下竟有些裂开来,血丝丝缕缕地沿着指缝滑落,润湿了他指根缠绕着的红线。
他对此浑然不觉,只一个劲地将剑用力向下插去。直到剑尖再也无法移动半寸,他才短暂地停了下手。
指缝间的血随重力而下,漏到了剑刃上,忽然间加快了速度,向着大地猛地坠落。
在血沾上土地的一瞬间,时曦年猛地收紧了手指,小臂发力将剑一搅!
远处地底登时传出不明生物的闷吼声。
满地网状的阵法刚被灵力逼地破土而出,又沾上了烈血,登时蜷缩起来。
冷风也随之加速,眨眼间裹挟着黑色的鬼气形成了一道卷风,呼啸而起,将昏昏沉沉的时曦年堵在其中。
他没有丝毫退缩,握剑的手又加了一分力,裂口被撑大,越来越多的血珠顺着剑滚落而下,一滴一滴地沁入土内。
阵法收缩的幅度愈加的大,终于不敌,迫不得已地拔地而起,漂浮进空中,也被刀似的风卷在了一起。
狂风撩起了时曦年的衣摆。
就在这时,他猛地抬手将剑从地底拔出,用力向上一扬,抛掷到了半空中。
那些阵法组成的网也随之向上,被迫全裹在了剑刃上,瞬间被削得粉碎!
残骸纷纷扬扬地洒落了下来,像下了场黑色的雪。
这一套天气速变仅限于时曦年所在的区域,而外界倒是一片风平浪静。
黑色的阵法悉数被毁,时曦年抬起左手接住落回的剑,甩了甩前额的碎发。
黑雪不过只一瞬间,待他收回剑时一切已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而空气中隐隐的腐臭味也消失了个干净。
时曦年垂着头将剑插回剑鞘内,紧握的右手终于松开,方才感到脱力。
整个右手已然毫无知觉,只剩下无名指根处,还残留着一丝被束缚着的痒意。
时曦年紧绷着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他抬手摸了摸那截红线,轻轻舒了一口气。
早先他便觉异常。
按道理来说,虽然这片区域活死人很多,但也不该如此扎堆出现,事发有异,定有妖人作怪。
——果不其然,让他在地下发现了个这玩意。
看来淮间早便知他俩会一路跟随,只是碍于有别的事情,实在无法脱身亲自阻拦,于是出此下策。
一桩大事解决,可另一桩事又紧跟着袭来。
方才一心用于爆破阵法,时曦年没工夫去在意自己身体的事情,这下闲下来才发现自己的状况实在糟糕不堪。
他的视野早就变得血色一片,手脚也不由自主地发着颤,脑袋昏沉到无法思考。
时曦年不得不微微躬下身子,抽出腰间的剑拄在地上,勉强支撑着平衡。
“骆……”他想喊对方,那名字到口边又被他吞了回去。
时曦年缓过神心想,为何要去叫宿敌的名字?
他身体的事,需要开胸检查,而被植入的东西就紧贴着心脏,他怎敢把命交在宿敌的手上?
更何况那人来历不明,连真正的“宿敌”都算不上,顶多是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
时曦年缓了一口气,刚想提步走,胳膊肘忽然被人扯住了。
昏沉的脑袋让他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的靠近,不由得一惊,下意识提剑想刺,却又因此失去了平衡。
“你去哪?”
骆沉渔一手缠着绷带,一步上前薅住险些倒地的人,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
怎么一会儿不见,宿敌还表演起了倒头就睡?
时曦年回头见是他,原本迷离的眼神终于清醒了些许。他推了那人一把,手几乎使不上力,却强撑着道:“让你走,听不懂吗?”
“你是不是想留下来偷偷给我下绊子?”骆沉渔表情十分严肃地问他。
这一问,倒是和时曦年所想象的不同,准备好的话卡在了嗓子眼,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我……”
“我还以为你需要我替你解决鬼气的问题。”骆沉渔看了他一眼,果真松开了手。
“不想说就别……”
那人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骆沉渔刚被黑雾里钻出来的死人抓过手腕,对所有的肢体接触极度抵触,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蹦起来要甩手,却听见时曦年凑近了些,开口道:“求你……”
“什么?”
时曦年的呼吸很重,瞳孔也越来越红,侧颊上的黑色纹路已经层叠着爬出了一个繁复的图案,几乎让人看不出来是人是鬼。
他一把拽过那人,喘着气不得已提高了声音:“求你,帮我……”
求助的话语到底未毕,他便眉头一皱,垂着头栽到了骆沉渔身上。
“宿主您好,您的幸运值已增长为5。”
骆沉渔垂下眼睛,瞥了眼那位宿敌。
计划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