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一共三节课，通常是第一节用来上课，后两节写课时作业。

但还有两周统考，老师们见缝插针的就考试测验，三节课考了两场，一场物理一场化学，中间就给了五分钟的喘气时间。

放学后大家就跟被扒了层皮似的，连收拾书包的力气都没了，有人捂着胸口深吸了口气，压着不适小声道：“我有点想吐。”

一班不像普通班级那么轻松，强度大，压力也大，脑子一天到晚的保持高度运转，严重超负荷了。

想吐的不止一个人，但除了硬撑着也没有别的办法，当初拼了半条命考进一班，无论从前还是未来，这注定是条艰难困苦的路。

选择了，就没有余地回头。

肆宁走出教学楼，走到灯光较暗的地方时，低头捏了捏眉骨。

“困了？”

陆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的她身边，肆宁垂下手，没看他，视线抬了抬看向前面，说：“没。”

陆蘅没戳穿她，说：“晚自习没写作业，今晚不知道要熬到几点，你突然进入这种强度的模式，我担心你身体接受不了。”

这个担心从她刚转来的时候他就有了，这是第二次提起。

“不至于”，肆宁说。

放学时候校园里人多，陆蘅没再多说什么，直到离开学校拐进小道，身边无人经过时，他才说：“作业我帮你写吧。”

肆宁转头看他，“什么？”

陆蘅没有开玩笑，认真的又说了一遍：“我帮你写，你早休息，别熬太晚了。”

肆宁听懂了他说的话，却极其不理解，眉间皱起来，她问他：“你疯了？”

一中的作业量只一人份都难以承受，更别说是两个人的，他要是想帮她写，估计得熬通宵。

她的反应让陆蘅笑了出来，“没，挺理智的。”

肆宁从他俊逸的侧脸上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小路，有处路灯坏了，暗下去一片区域，跨进黑暗边缘时，她缓缓开口：“我没那么脆弱。”

身边人沉默下来。

走了几步路，他停下脚步。因他腿长，步子比肆宁大些，在停下时离她远了半步的距离。

肆宁随之停下，微仰头看着面前的陆蘅。

这个无意间拉开的距离，恰好让他走出昏暗边界，全身置于光亮中。

而肆宁还处在暗处。

一条光线，像是分开了两个世界。

他在明，她在暗。

肆宁清晰的看见他深邃的眉眼，流畅的面部轮廓，高挺的鼻梁，以及那双漆黑眸子中倒映出来的并不明亮的她。

这时候她脑海中忽而浮现出一句话——

有人匍匐黑暗，有人光芒万丈。

明明是遥不可及的差距，可他却能轻而易举的将手越过那条线，触碰在她的发间，轻揉，让她明确感受到他的存在，并恍惚意识到：那条线其实不复存在，这中间没有阻隔，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不脆弱，和不需要坚强，这是两回事”，陆蘅说。

肆宁无法描述这一刻的感受，她被他眼神里的柔光刺灼，不敢继续交汇，像个懦弱的胆小鬼一样垂下眸避开，指尖用力陷进皮肤，竭力克制着声线冷静，说：“你怎么，这么讨厌。”

“嗯？”乍然被嫌弃，陆蘅有些反应不过来。

肆宁抬起头，拍开头顶上的手，说：“总是动我头发，很讨厌。”

陆蘅难以置信的笑问她：“这就讨厌了啊？”

似是在诉控，这么小的事情，连犯罪都远远够不上，她居然就因此讨厌他了。

评判标准太犀利了。

“嗯”，肆宁板着脸，绕过他往前走，不想再理他。

陆蘅抿唇笑了下，快速跟了上去，走到她身边后歪了歪脑袋凑近看她：“真生气啦？”

被当做空气只好，陆蘅快忍不住笑出声了，他极力克制着，诚恳的认错道：“我以后不这样了，你别生我气。”

依然不理。

往常走到榆林小区门口时肆宁会缓缓停住脚步，等陆蘅说出道别的话，然后在他的注视下走进小区。

但今天是例外，她经过小区门口后毫无停顿，连个眼神都没给陆蘅，面无神色的往门禁处走。

刷卡，进小区。

就这么走了一段路之后，肆宁才终于有了反应，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一声不吭跟在旁边的人，用硬邦邦的语气质问：“你打算跟我上楼？”

陆蘅眨了眨眼，一脸人畜无害：“你不理我，我总不能就这样走了，万一你回去后越想越生气，以后都不理我了怎么办？”

“……”

肆宁别开眼，唇线抿直了些，脸色依然板着，低声说：“随你。”

她笃定陆蘅不会继续跟上去，一则这么晚了他跟一个独居的女生回家是件有违道德的事，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二则来接他的人还在外面等着，他不可能耽误太长时间。

所以肆宁头也不回的走了。

……

也就走了两步，她再度停下。

这次转头看过去的时候眼神里多了几分无奈，“还跟？”

陆蘅慢悠悠的抬头打量着面前的栋栋高楼，一阵风吹过来，吹拂着他低沉且无赖的声线——

“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一直跟着。”

肆宁脸色顿时沉下去，将这威胁视若无睹，二话不说就扭头走了。

这场无言的僵滞一直持续到肆宁走进楼道，按下电梯的时候，身旁的气息让她难以忽视。

肆宁拧眉：“你还闹？”

“没闹，我在解决问题”，陆蘅朝着她面前缓缓敞开的电梯微抬下巴示意，“开了。”

肆宁看了眼，脚步未动，转眼看回他：“我不生你气，你走吧。”

眼看电梯要自动关上，陆蘅长腿一迈走进去，抬手挡住，对站在外面的肆宁说：“把你送到门口就走，不差这一会儿了。”

陆蘅手指停在楼层按键那里，问她：“12层对吗？”

“……”

电梯空间幽闭，缓缓上升的时候，肆宁的呼吸仿佛受到了限制一样，怎么喘都喘不畅快。

坚持到电梯门口，她率先走出去，呼吸到新鲜空气后，那股憋闷感才堪堪消散。

她回头看着电梯里的人，以为到此他就该消停了，不曾想，竟然还没结束。

眼看着他慢条斯理的走出电梯，肆宁脸上有瞬间的怔愣，问他：“你还不走？”

陆蘅打量了眼这层楼的环境，灯光明亮，面积宽敞，总共两扇门，面对着面。

他有意无意的往两扇门上面的牌号扫了眼，而后不疾不徐的收回视线，看着面前面露无奈的小姑娘，唇角弯了弯，轻笑说：“谢谢肆宁同学把我送到这儿，帮我解决了问题。”

肆宁：“什么？”

“初来乍到，不认识路，还好有你在”，陆蘅摘下一根书包带，书包顺势滑到身前，他低头拉开拉链，从里面摸出把钥匙。

走到1202门前，他回头看着愣在原地的肆宁，诚恳邀请：“我还没见过里面是什么样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参观一下？”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况，肆宁猛然回想起周天早上出门时撞见的搬家公司，她当时猜到对面新搬来了住户，但那时候是穿西装的男人开的门，她便自然而然的以为那就是她的邻居。

毕竟那人表现的太从容了，还对着她笑，像是在建立友好的邻里关系。

肆宁哪能想到这件事会跟陆蘅扯上关系，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拿钥匙敞开门，进去把灯打开，然后退出来走到她面前，失笑道：“这么难以置信吗？”

肆宁看了眼他身后敞开的门，“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陆蘅又笑了笑，拉着她的胳膊往里走，边走边说：“别傻站着了，我进去跟你解释。”

肆宁就这么被他带进房子里。

宽阔的三居室，里面构造设计和肆宁那所房子大致相同，除了家具不一样之外。

他这里的家具以檀木为主，古典大气，浓郁的东方气息，还夹杂着股奢华。

不像是租来的房子。

太有家的味道。

“我家离得远，每天这样来回折腾太累，我又不想住宿舍，所以就考虑着租房子住，只是一直没想好租哪儿”，陆蘅转头看着肆宁，“然后那天听你说自己租房住，算是给我提供了思路，我就想着也干脆租这里。”

“后来我问你住在哪一户，当时确实没考虑那么多，单纯是为了你的安危才问的。但是既然知道了，那我肯定会想如果能和你当邻居就好了，至少彼此间有照应，所以我就让家里人给打听了这里，巧的是它正好出租，于是就给租下来了。”

陆蘅解释的时间里，肆宁已经接受了现实，她点了点头，看不出情绪道：“参观完了，我回去了。”

说完后她转身往外走，陆蘅赶紧过去把她拦下，说：“我那会儿确实是有逗你的的意思，所以才一直没说，我知道这样不对，你别生我气。”

肆宁说：“没生气。”

她声音轻浅平和，确实听不出生气的意思。而且神色宁静着，没有冷冰冰的锋芒在里面。

陆蘅判断不出真假，放柔语气试探问道：“那你能不能先不回去了？我们一起在这儿写作业吧，讨论着写效率快。”

“不”字刚要拒绝出口，陆蘅就先一步打断，可怜巴巴的恳求：“如果不生我气的话就答应好不好？别把我自己扔在这里，你也知道我胆子小，一个人待久了会害怕。”

“……”，肆宁一言难尽的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还要自己租房子？”

“为了节省时间啊”，陆蘅叹气，“高三时间宝贵，总要做出牺牲的。”

他的牺牲就是明知胆小也要独自在学校附近租房子。

肆宁：“……”

“求你了肆宁同学，你陪我写作业吧，写完再回去好不好？”陆蘅眨了眨眼，“好不好嘛？”

“……”，肆宁胳膊上起了层层鸡皮疙瘩，她难耐的皱起眉，一点都不想听他“撒娇”了。

“好，你闭嘴吧。”

“嗯”，陆蘅抿了下唇，忍下那股得逞的笑意，乖乖应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