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南风远远的看着张日山，那个男人难以靠近，她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得不止是身份，还有时间，那个经历过不少岁月的男人，他身上沉淀着一种时光带给他的神秘和沉静，尹南风甚至觉得，这个世界上能影响到他的只有佛爷，现在佛爷不在了，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这个淡漠的男人在意了，所有的事物对他来说都是公事公办。

门口送来了一个大箱子，不知道是谁悄声无息的就这么送到了新月饭店的门口，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尹南风被通知后前去查看，那不是一个普通的箱子，那是一个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具有年代感的木质箱子，尹南风摸了摸那木箱子的质感确定了那个材质，是紫檀木，上好的紫檀木，这个大箱子似乎有些年代了，箱子并不新，尹南风沉默着注视着地上的这个箱子，声声慢把箱子上的那份烫金的帖子递给尹南风，那是连带着箱子一起送过来的。

尹南风接过那份帖子，上面用毛笔写着一手铁笔银钩，极具霸道的滋味，就单纯的写了个名字：

张日山启。

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连个敬字都没有，尹南风没有打开那份帖子，她又递了回去，轻描淡写的说道：

“去，把东西给张会长送过去。”

尹南风就这么站在门口又望向了张日山，男人注意到门口的情况，但是他一如既往淡漠的表情看着几个人把箱子抬进了新月饭店的大厅，张日山示意几人就放置在厅里，他慢慢的从二楼走下来，这个经历过时代的男人有着一种别人没有的韵味，他沉稳，就像一颗上好的玉石，温润却又冰凉，张日山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自己的袖口，英俊的面容带着一股禁欲系，他先绕着这口紫檀木的箱子转了一圈，尹南风走到张日山的身边笑着问道：

“张会长，谁送你的？”

张日山接过那份写着他名字的帖子，上面张狂的字迹让他皱了皱眉：

“不知道。”

只是这字，他有点眼熟，仿佛勾起了他很久以前的记忆。

张日山打开那份帖子，里面依旧是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字迹和外面的自己是出自一人之手，只是那句话更加显示了一股张狂霸道：

【老子先把人交给你了，你给我好好的护着，否则老子拆了新月饭店！】

张日山一看到这句话，记忆中的一片瞬间勾起了回忆，很久以前，佛爷还在的时候，他也看到相似的话语。

【老子的妹妹交给你了，你给老子保护好，否则老子就关了长沙所有的药房！】

张日山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用两根手指直接快速的勾起箱子的盖子，猛地掀起紫檀木厚重的盖子，打开的刹那，里面并没有被尘封很久的尘土气，甚至传来一股清爽干净淡雅的香味，好似里面的空间一直保持着流通，张日山表情没有变化，但是看着箱子里，他的眼神变得深邃，尹南风不同于张日山，她看到箱子里是一个人，她吃惊的用食指抵着唇瓣，竟然是一个人？

是谁给张日山送了个人过来？

躺在箱子里的女人，蜷缩着，好似睡着了一般，尹南风没有说话，她的视线转移到张日山的脸上想看看张日山的表情，只是张日山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只是认真的，细细的看着箱子里的女人，尹南风用女人的直觉告诉自己，张日山是认识箱子里的女人的。

“……张会长，她是谁？”

尹南风不动声色的问道，但是她又不指望张日山会回答自己，这个男人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果不其然，张日山淡淡的说道：

“你不需要知道。”

说完，男人弯下了身子，把箱子里的女人抱了出来，尹南风眯了眯眼，她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看着张日山的动作，真是稀奇呢，她以为她一辈子都看不到张会长和女人有着任何的接触，她以为，她能够一直就以这个不近不远的距离靠近着他，但是此时此刻，一个陌生的女人，出现在这里，让这个对任何人都冷淡的张日山亲自抱起了，用温柔的动作带她离开。

她是谁？

尹南风好奇极了。

“……”

她是谁？

张日山把人抱进房间轻轻的放在床上，他也这样问着自己，然后这样回答自己。

闻固秋。

她是闻固秋。

即使过了几十年，张日山还能记得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人，和佛爷有过交集的女人。

张日山犹记得那一天，少女站在客厅里，他走在佛爷身后，佛爷清冷的声音喊了一声闻小姐，那个少女用灿烂的笑容回应着，用清脆又清亮的声音喊着佛爷的名字。

【张启山？】

那一刻，其实不止佛爷愣了一下，他也愣了一下，他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直接的喊佛爷的名字了，那个乖巧的小姑娘真的和她那豺狼一样的哥哥闻澜清不一样，张日山想到了什么，难得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他还记得，当时闻澜清把他妹妹托付给佛爷的时候当时可是这么说的：

【还有，和张启山那家伙保持距离，别被那家伙的脸给勾走了，我和你说，他对你来说年纪大了！】

也只有闻澜清那滚犊子敢这么说佛爷了。

那么多年的记忆，只有在佛爷身边的时候，他记得那么清，佛爷，他，闻澜清，闻固秋，都应该是埋葬在那个时代的人，但是他活到了现在，此时……闻固秋，也出现了在这个时代，张启山不知道闻固秋为什么没有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被托付给他，但是张启山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一种来自于年代的归属感。

这种跨越时间的重逢让张日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佛爷，我又看到她了。

闻小姐。

******

闻固秋安静的睡着的模样，就好像被时间所忘记一样，她在时间里沉淀，不被时间所侵扰，虽然她的呼吸微弱，但是确确实实的是活着的，张日山抬起手拂开女人额前的发，没有碰触到女人的皮肤，但是他却用手背慢慢的勾勒出她的轮廓。

“闻……固秋。”

张日山呢喃了一声她的名字，在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日山站起身来，走到桌子边，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这个盒子简单，花纹并不繁复，但是打开却是不容易，这个盒子是佛爷亲自封上的，打开的方法佛爷告诉了他，当时佛爷把东西给他的时候，他忘不了佛爷当时那个表情，带着些许回忆，带着些许无奈，经许多年，佛爷很少提起过闻固秋的名字，仿佛只是一个过客一般，但是再次提起的时候，张日山知道，佛爷一直记得这个给了他四箱盘尼西林的闻家大小姐。

“咔嚓。”

盒子被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颗墨玉，这颗墨玉就好似活着的一样，静静的流转着一抹光芒，这是当年闻固秋送给佛爷的，佛爷一直戴在身边，这颗墨玉也确确实实的如闻固秋所说的，保护了佛爷，佛爷保护了长沙，现在，阔别多年，它再次遇到了它曾经的主人。

“唔……”

床上的女人发出一声呢喃，张日山慢慢的转回身，对上女人睁开的视线，那眼里的迷茫和清澈，一如几十年前一样。

她还是那个她。

“醒了？”

张日山走到床边，他慢慢的坐在床沿他清淡的问道，见女人就像一个初生的小兽一样茫然不解的四处张望，然后小心翼翼又慢吞吞的坐起身来，最后把视线放在了张日山的身上：

“你……”

闻固秋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在哪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人是谁？

“闻小姐。”

张日山声音低沉，缓慢的开口：

“你还记得我么？”

他的眼神沉沉的，想要看透她，又好像想要透着她回忆着什么，闻固秋被这么一问，她皱巴着小脸死死的回想着，张日山看着她的表情嘴角勾了勾，她还真的和以前一样，没有变过呢。

“你是……张启山身边的那个……副官？！”

还真被闻固秋想起来了，她一脸惊讶，说起佛爷的名字一如既往直直咧咧的，张日山垂了垂眸低声说道：

“张日山，我叫张日山。”

“啊……那，张启山呢？他人呢？”

闻固秋这样一问，张日山的表情有些变化，他似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闻固秋的疑问似乎用一种佛爷还活着的样子，她不该这样问的，张日山猜测到一种可能，此时此刻的闻固秋……

她或许……

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她和他不一样，并不是活到现在，她的记忆，她还停留在那个时代。

一时间张日山看着闻固秋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表情对待她，他和她，到底谁更被时间所遗忘呢。

******

“哎，张日山，你说我这是穿越了还是活到现在了？”

闻固秋醒来之后就住在了新月饭店，虽然对上尹南风这位姑娘凉飕飕的眼神有点方意外，闻固秋自个的环境适应性还挺强的，张日山穿着毛衣，端着刚做完的菜放在桌子上，见闻固秋坐在电视机前一副看的很起劲的样子，张日山淡淡的说了一句：

“过来吃饭。”

“哎？不能边看边吃么？”

张日山抬了抬眼，这是什么坏习惯？

“不行。”

张日山毫不留情的拒绝，闻固秋拧巴着小脸，愤愤的走了过来：

“我说张日山，你和以前还真得变了很多哎，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闻固秋嘟着嘴，明明自身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她一如当年一样，张日山眼神黯了黯：

“过了那么多年，不变，才是最奇怪的。”

“你在说我吗？”

闻固秋撇了撇嘴：“我一定是穿越吧，电视上就是这么说的，否则我一点都没有后面的记忆啊，我不可能是活到现在的，我可没有不老不死的能力。”

“那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张日山看着闻固秋夹菜的姿势倒是和过去闺秀一般仪态端庄的样子，他可还记得，眼前的这位，是闻家的大小姐，当年闻家嫡系的大小姐，放在今天，闻家的产业里，这位也是妥妥的姑奶奶了吧。

“我最后的记忆……是我中枪了，景同送给我的那块玉碎了。”

闻固秋摸了摸空无一物的脖颈，那里曾经挂了一块玉坠，同样是吴景同送给她的，他一听说她把墨玉送给张启山了，立马打了电话把她骂了一通，然后又送来了一块白玉，现在，白玉也没了。

“……”

张日山听到吴景同的名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那位吴家的二爷，吴五爷的叔叔也是一个奇葩，虽然没和佛爷正面接触过，但是也有着各种传说，张日山双眼眯了眯，吴景同送的玉都不同凡响，那块墨玉也是，闻固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不清楚，但是他确定的是，闻固秋现在确确实实的活在他的面前，不是假的，不是行尸走肉，是活生生的……好好的。

【张启山，我想你好好的。】

这一句话，总能在他耳边回绕，佛爷曾经和他说过，他是第一次听到有这么一个人，这样单纯的对他说，要他好好的。

张启山和闻固秋，两人就像枪和玫瑰。

“张日山……”

闻固秋突然叫着他的名字，张日山抬了抬眼，示意他在听，闻固秋笑的有些无奈，表情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是不是回不去了。”

“……”

“我……是不是，这次真的没有家了？”

“……”

“明台，明楼哥，阿诚哥，大姐，大伯，大哥，二哥……都没有了。”

闻固秋一个个的数过来，少的可怜，她在意的人，她拥有的亲人，但是，都没有了。

张日山垂着眸不说话，他何尝不是，活到现在，哪里有亲人，连他一直跟随的佛爷也不在了，他到现在还坚持的，就是完成佛爷的嘱托罢了。

“……闻小姐。”

“恩？”

张日山回忆着张启山提起闻固秋的口吻，他说出佛爷当年的话：

“有我在，我就护你一日。”

【她再来长沙，有我在，我就护她一日，她不来，我就欠着她这人情。】

被张大佛爷欠着人情的人，到现在，活着的，只有这个闻固秋了吧。

佛爷，我替你护着她。

“谁要你护呀！我就算真的是穿越过来的，我就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