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珊和令狐冲收到莫大先生的警告眼神,明白他是叫他们保密的意思。二人也正是这么打算的,今夜之事涉及甚广,若是走漏了风声,不知道江湖上又会惹起什么腥风血雨。
刘正风目送莫大先生离开后,才站起身。他与曲洋一同道谢:“多谢二位施以援手。”
令狐冲与岳灵珊急忙回礼道:“这是师侄当做的,刘师叔和曲前辈不必客气。”
曲洋走到费彬尸身边上,用费彬的长剑在他身上戳了几处伤口,好叫人看不出莫大先生下手的痕迹,之后取了些石块将尸体掩住。
刘正风并未去帮忙,而是对令狐冲和岳灵珊道:“二位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此物相赠。”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二人,“我与曲大哥花费数年时间,一起创了这首《笑傲江湖》,其中有一段更是曲大哥穷尽多年精力,找到失传的《广陵散》后据其改编的。我二人自信此曲,即便不是绝后,也是空前之作。”
令狐冲和岳灵珊虽然都对音律一窍不通,曲谱对他们来说就跟白纸的意义没甚么两样,但对方一片诚意,对他而言赠出的乃是最心爱的宝贝,他们推辞几次不成,便收下了。二人都暗暗感叹刘正风果然是个音乐上的痴人。
之后刘正风便与曲洋祖孙告辞离开。临别前,曲非烟跑到岳灵珊旁边,悄悄说:“灵珊姊姊,仪琳姊姊回她师父那里啦,你可以放心。”
岳灵珊道:“多谢你告诉我。”又转头对令狐冲道:“大师哥,仪琳师姊平安回到她师父那里去啦。”
曲非烟本以为岳灵珊深夜去寻令狐冲,他们二人或许不只是普通的师兄妹,又注意到仪琳姊姊在令狐大哥面前多次脸红。她一向古灵精怪,因感谢岳灵珊出手相助才说了这些,却没想到岳灵珊会是这个反应。她呆了一呆,但又不好说得直白,否则有损仪琳姊姊的清誉。
岳灵珊完全没领会曲非烟的一番苦心,摸摸曲非烟的头,道:“一路平安。”
曲非烟便不再多说,只是亲昵地抱了抱岳灵珊的胳臂,然后就跑到曲洋身边去了。
目送三人离开后,岳灵珊和令狐冲打算稍歇一歇,就回城去和师门会合。令狐冲注意到不远处有剑光闪动,看套路似乎是本派的高手,忙唤岳灵珊去看:“小师妹,你看那边。”
岳灵珊仔细一瞧,道:“似乎是咱们华山派的人,武功又很高,难道是爹爹来了?”
二人便追了上去,到了近前一看,果然是岳不群和余沧海在动手,岳不群已经隐隐占了上风,过了一会儿,余沧海大叫一声,直直向后跃去,似乎打算逃跑。岳不群急问道:“林震南夫妇在哪里?可还活着?”
世人听了此言,都会认为这位君子剑是在替新收的弟子出头,去救他的父母。但听在岳灵珊耳中,却让她担心岳不群是要去逼问辟邪剑谱的下落。这念头一出,她不禁暗暗责怪自己,怎么如今父亲做什么她都疑到这上面,实在是太多心了。
余沧海并未答话,施展轻功向右侧奔去,岳不群正要去追,就听耳边一个清脆声音喊道:“爹爹,你是来找我们的吗?”
“珊儿,冲儿?你们怎么在这里?”岳不群回身一看,竟是自己的大徒弟和女儿。“冲儿的伤势如何了?”
令狐冲行礼道:“弟子不肖,让师父担心了。弟子的伤口已经愈合大半,走动无碍了。”
“大师哥受伤后,本来我陪他在群玉院养伤,打算天亮便去找大家,但青城派的坏人四处搜寻大师哥,我们只好躲到城外来了。”岳灵珊接口道。
岳不群听了令狐冲的话,脸色缓和了不少,道:“回去好好调养一阵,可别落下什么毛病。”又看看岳灵珊,只觉生气,完全把余沧海忘到脑后去了:“珊儿,你太胡闹了!竟然不打一声招呼,就自己乱跑。”
岳灵珊道:“我打过招呼了呀,可是爹爹不让我去,我只好偷遛了。”
岳不群沉下脸,道:“我不让你去,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倒好,阳奉阴违,无法无天。等回去之后,我一定让你妈好好教训你。”
岳灵珊郁闷地道:“我找到了大师哥,难道不是立了大功吗,怎么还要教训我。”
“总之以后爹不许你去的地方,你就不许去。”岳不群对女儿很是头疼,有些话又不好明说,打定主意回去要让师妹来给女儿好好讲讲。
岳灵珊听了,委屈地看着令狐冲,让他快点替自己求情。令狐冲收到岳灵珊求救的眼神,心道师父不让你去的决定再正确不过,这种事情哪有什么情好求。但岳灵珊看起来实在可怜,他只好硬着头皮道:“都是弟子的错,小师妹她也是好心,师父别怪她了。”
岳不群冷哼一声,道:“你不用忙着揽到自己身上。你确实有错,而且错的还不小。在那种地方藏身,原是权宜之计,也就罢了。但你竟说仪琳师侄是烟花女子,万一被人传出去,岂不影响恒山派清誉?连华山派也要声名扫地。”
原来那日岳不群在外面,已经听到令狐冲在屋内的所为。只是后来他收林平之入门,没有再注意室内,才被令狐冲偷溜掉。
令狐冲满头大汗,连声应是。岳灵珊听得一头雾水,但是见令狐冲也被父亲斥责了,便不敢再多说。
岳不群看着眼前二人,大觉苦闷,他一直严格持身,无奈大弟子却生性不羁,而女儿又性子顽皮,凑到一起更是经常胡闹,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忽然,附近传来一声凄厉惨叫。三人便不再多说,立刻朝着声音来处奔去,一直到了一处庙前。里面的人并未压低声音,一言一句都清晰传出。
原来是木高峰抓住了林震南夫妇,正在逼问辟邪剑法的下落,还伪言林平之已做了他的徒弟。不过那夫妇二人心中清明,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若是咬定牙关保守秘密,还能保得儿子性命。如若不然,一朝吐露了剑谱的所在,也就是林平之的死期。
岳不群朗声道:“林平之已拜入我华山派门下,什么时候又成了木兄的弟子?”
木高峰大吃一惊,道:“原来是岳掌门。驼子还有事,先走一步。”话未说完,人已经奔出很远。
岳不群三人惦记着林氏夫妇,也不去追木高峰,而是来到庙中。殿中一片漆黑,岳灵珊便去点了供桌上的蜡烛。只见林震南夫妇在一边角落相倚着,已是重伤难救之势。岳不群取出华山派的伤药给二人服下,但也只能拖延一时。
岳灵珊道:“爹爹,我替你放烟花,通知大家来这里。”
岳不群从怀中掏出个火箭炮来递给岳灵珊,岳灵珊跑到庙外,将它用火折子点了,朝天上掷去。银白色信号在天空中十分醒目,正是华山派掌门召集弟子的信号。岳灵珊看着它完全洒落,才转身回了庙内,心中想着,希望林平之快点赶到,亲眼见他爹爹妈妈一次。
岳不群已经给林氏夫妇讲了收林平之为弟子一事,二人听了大喜,强打起精神道:“岳掌门大恩大德,我们夫妇九泉之下也不敢忘。犬子被我们夫妇二人惯坏了,还请岳掌门多指点。”
岳不群道:“这是自然,林总镖头可以放心。华山门下讲究友爱互助,师兄师姊们也会对平之多加照顾的。”
令狐冲道:“伯父伯母放心,我们师兄弟便如亲兄弟一般。”
岳灵珊也道:“我就只这一个师弟,自然会多加照顾。”
岳不群道:“我已召门内弟子前来,你们歇一歇,养些力气,好等着见平儿一面。”
林氏夫妇便不再多说,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儿,华山众位弟子到了。众人进到庙中,林平之看到父母奄奄一息,又见师父用担忧怜悯的眼神看向自己,明白父母必定是活不成了,心中剧痛,扑上前去道:“爹爹,妈妈,孩儿来晚了。”
岳不群对林平之道:“你再陪陪父母吧。”说完带着其他弟子退到庙外,将林家三人单独留在里面。
林平之跪倒在父母身前,泪如雨下,哽咽不能语。
林震南道:“你入了华山派,我们就放心了。要听师父的教诲,友爱同门,好好练武。”
林平之点头道:“儿子明白。”
林震南又道:“我们林家有一件祖传的物事,放在福州向阳巷老宅地窖中,你须得好好保管。但曾祖远图公留有遗训,凡我子孙,不得翻看,否则有无穷祸患,你一定要记住。”
林平之默默牢记在心,却想不出父亲所说的是什么东西,问道:“爹爹,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有甚么祖传宝贝?”忽然灵光一现,道:“难道……难道就是那辟邪剑谱?”
林震南道:“我也不知,我从未看过。你听话……也不要去看。”
林平之心中纳闷,暗自打算一定要回老宅寻找一下,若果然是辟邪剑谱,那自己便可早日为爹爹妈妈报仇。但他不欲父母担心,因而口中应道:“爹爹放心,我不去看。”
林夫人费力地抬起手,摸摸林平之的头,道:“好孩子,以后……照顾好自己。爹爹妈妈的仇,能报就报,不能的话也没关系。妈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林夫人一辈子都是火爆脾气,受人折磨时,心中本也想着定要让孩儿替自己夫妇报仇。但此时看到了林平之,见他穿得干净整洁,面容也颇有光彩,显然在华山派被照顾得很好,心里又觉得,只希望他一生平安无忧,再无所求。
林氏夫妇二人原本已经不抱甚么希望,能最后见到儿子一面,已经心满意足,又眷恋地看看林平之,便阖然而逝。
华山派众人在庙外听到林平之的大哭声,个个都心中不忍。
林平之对着父母的尸身,咬牙切齿地发誓道:“爹爹妈妈,孩儿必定为你们报仇。”然后抹了抹眼泪,出去向岳不群道:“多谢师父,徒儿才能得见爹爹妈妈最后一面。”
岳不群叹息道:“可惜我来晚了一步,没能救得了他们。平儿,节哀顺变,准备料理你父母的后事吧。”
其他弟子也都对林平之温言安慰。林平之独自逃命、不知父母下落时,觉得天地间只自己最孤独无助,十分彷徨。如今感受到家人般的关怀,心情慢慢开阔了不少。
岳不群派弟子买了棺木,将林氏夫妇收殓,众人便雇了一艘大船回华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