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这一年婳京冷得有些过分。上一个这么冷的冬天他的母亲走了，这一年，他要去找他的娘亲了。
夜色薄凉，寒风入梦。
丑时，这座城市的喧闹与繁华还在弥天大夜之中安眠，柳瞑凤静悄悄睁开了眼。
温存过后秦羽凉也没有绑着他，两人沐浴完了便相拥而眠，一同这段时间的每一个日夜，他躺在这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中，却睡得并不安稳。
他从床上爬起来，此时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这夜的冷。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紧紧抱着自己的秦羽凉，那少年人紧蹙的双眉微颤，柳瞑凤不自觉用手抚了抚他的眉间，那一道褶皱便安顺地平息下来。
本是逃命要紧的时刻，但他坐在床边看向那少年人，竟一瞬愣神。
秦羽凉很好，本是个心怀仁善之人，虽然行事有些优柔，易情感用事，但疑心不重，本性也不坏，算得上有几分人格魅力。若如此发展下去，来日成为一名贤君未尝不可。
虽然这都是久长岁月之后的事情，虽然他此生注定无缘见证他的帝王重登大宝，但一切都很好了，他应知足。
柳瞑凤将被子卷了一坨塞到秦羽凉的怀里。温暖的被褥上带着他们的气息，仿若一对彻夜缠绵的恋人，说不尽暧昧缱绻。
他叹了一口气，最后一次看向秦羽凉。
他的小徒弟其实很好看。十九岁的男孩子差不多完全长开了，不同几年前那少年的明媚张扬，此刻他的眉眼有了尘封岁月里那老鬼带些邪气的昳丽，愈发深邃硬挺，虽然前世曾无数个日夜被迫面对那张好看的脸，但如今想到他再也不能见这孩子长大，不知为何心头还是有几分酸涩，
秦羽凉在睡着时都会在手上系一根发带，没用着他问那对他毫不设防的少年人就和盘托出，说那是他们当年在霓州的时候柳瞑凤给他的，柳瞑凤没什么印象，当时应是被顶撞得脑子晕乎，也没放在心上。
秦羽凉枕下总有几本书，这是好习惯。只是柳瞑凤不在的这几年，他枕下又多了一把小刀。他毕竟身份特殊，总该知道自保，这也算成长吧，是好事。
这般美好的人，怎么看都不是暴君凶煞的模样。
本来也不该是的。
罢了。
两世恩怨纠葛，就到此为止吧。
柳瞑凤穿上鞋袜，披了衣服，不再看他，轻手轻脚踏进了漫天的墨色里，
夜晚宫里很安静。避开夜巡的侍卫就是了，而今尚有一身武艺傍身，出去于他而言并不是难事。
柳瞑凤靠在一处墙角，等待机会。
屏息，凝神，最后一个侍卫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那处的灯光越来越暗，可以了———
就在此时，身后有人伸手扯住他的手腕。柳瞑凤骤然一惊，袖内短刀刚要出鞘，那人捂住了他的嘴，娴熟地抓起他的手，夜色掩住那人面孔，看不见那双黑沉眼眸此刻的暗潮涌动，他只知道自己跌入一个熟悉的坚实怀抱，那人轻佻地在他耳边哈气：“本宫的猫儿跑了，本宫来把他抓回来。”
柳瞑凤瞬间脸色煞白—————
秦羽凉怎么出来了？！
“………”柳瞑凤惊慌失措，他浑身胆寒到颤栗，不知该怎么辩解。而今他根本挣不开秦羽凉，那他应该————甫一抬头，对上那双漆黑幽暗的眼睛，一双总是盛着缱绻深情于无声处凝望他的眼睛。
可那双眼睛此刻一点都不温柔。
它们在黑夜里像淬了剧毒的刀锋，分明暗沉得不见光亮，却不容抗拒的剖开人的心腹，用王尊的绝顶威压把对方震慑得毫无还手之力。根本辨不出其中情绪，可秦羽凉越是冷静越是沉默他就越是紧张。
不行。
但凡过了今晚，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逃得掉了。
柳瞑凤心下微动，他狠狠咬了一下秦羽凉的掌心，一发狠猛地推开秦羽凉，双手举刀指着他：“你别动！”
秦羽凉愣神一刻，看看自己的手心，最终也只是抬起眼睫，叹了口气，放缓声音：“澈儿，跟我回去。”
可柳瞑凤分明看见，他的眼神似刚才一样一片死寂。
“秦羽凉……你放我走吧……”柳瞑凤再不敢抬头看他，只能撇过头去，像命令，只是声线颤抖，又像在哀求。
“何人在前方喧哗？！”夜巡的士兵听到动静一路小跑过来，眼看就要来不及了，秦羽凉看准柳瞑凤失神的刹那，长臂一伸一把将他揽到怀里。
士兵举灯指向他们：“前方是何人？！”
秦羽凉昂起头，不顾柳瞑凤如何反抗一手死命的把他的头往自己怀里按，另一手攀上怀中那人腰身，感知那人因紧张和恐惧而骤增的心跳，尽全力桎梏他的动作：“本宫和太子妃夜游东宫，也需要告知你们吗？”
一众人等恍然看清他的脸，急忙拱手行礼：“太子殿下恕罪！是小的眼拙，小的罪该万死……”
“巡你们的宫去。”秦羽凉没有任何表情，却似颇不耐烦一挥手，遣散了众人。
人群散后，他才终于低头看向柳瞑凤，安抚性拍着对方的背，语气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他：“我们回家吧，好吗？”
柳瞑凤没看他。
秦羽凉将他抱在怀里，很好脾气地温和问他：“澈儿，今天太晚了，不闹了，好不好？”
柳瞑凤一把推开了秦羽凉。
“秦羽凉……放我走吧……我们……我们不会有结果的……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魏铭睿了……有人会为感情飞蛾扑火，但……我不想做那个殉情者，你也不应该做。”
“你在说什么傻话……”秦羽凉讪笑着要上前。
“秦羽凉！你到底在执迷不悟什么？！跟规矩礼教都没有关系，两个男人在一起……没有比这再恶心的事情了。放手吧，别让再恶心你了。”
秦羽凉愣在原地。
真奇怪。
怎么本来都知道结果，真的到了这一刻……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的想上前抓住柳瞑凤，但他没做到。
他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