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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萍水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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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哥儿,”郑香儿一入内室,便撇了人往床上歪躺,“有貂鼠买一个与我,我要做一件皮袄穿。”

丫鬟跟进来,榻旁桌上摆许多细果碟儿并酒。冯士芳执起壶酿,啜一口,随后俯着身躯朝人扑,从上至下的力道险些撞了郑香儿头。

郑香儿作出一阵娇笑,挣着闹着吃下他哺过的水酒。

丫鬟拽上门出去。

“小奴妇。”

冯士芳亲一嘴粉脸儿,“眼下才是正暑,早早做甚么皮袄,白压在箱里,现时又穿不得。”

郑香儿不依他话,袖口边搭的桃红汗巾儿只向人脸上拂挠:“都道一年四时变得快,殊不知你们男人的心肠还要快哩。今儿是你心肝,到明日不定变成什么。”

青帐袭香,美人说什么,冯士芳都觉出意趣儿:“谁似你这般矮说自个。要貂鼠么,好貂鼠我有,下回便拿与你,莫说一件貂鼠,随要什么,我通通与了你。明日如何心肠,我不知,我只知今儿一心只在你身上。”

上面随起一阵莺声浪语,底下的苏韦宝黑红着脸,咬牙拧目:“狗色徒、花心肠。”

席胭登时捣撞过去,所幸榻间有声,不致叫人发觉。苏韦宝被捣的一晃身,拧眉瞪她。

席胭知道他心思,毕竟在他看来,上面与女情情爱爱调得无羞无耻的是她的男汉。

她才是正正经经躲在底下的捉奸人。

“你惯会拿甜话哄人。”

席胭又听郑香儿软调,“问你,前头做甚么早早拿出那青石坠子来?白白地与了她一对儿。你要一并笼了她,莫要不认,我知你有此心。”

冯士芳大呼冤屈:“你就错怪死我了。你拿我当李够那个浪荡王八?锅里、碗里,巴巴的要将你姐妹两个一并唆眼里,揣怀里?我冯士芳就不是那样人。”

“好不好又提他做甚。”郑香儿纤手搂定他颈,“我不冤你,我也不愿听他,只要听你……”

美人情眸眷恋。冯士芳登时半边身子遭了酥麻,猴急也似捉住那口丁香便是狠一番咂弄。

席胭耳听男女吟喘,一把按住苏韦宝肩臂,果然掌下血肉涌动,她直觉身旁之人要按捺不住。

席胭想他才像捉奸人。

“小奴妇……”

一番浓情香泽索了冯士芳魂一般,他嗓声低哑得紧,“看你还冤我有二心,你睁眼儿瞧瞧这是何物?”

片时窸窣后,席胭听见榻间女子娇音讶然,掩不住由心欢喜:“好人儿,你哪里藏住这许多银子?现下拿出来,可是要与了我?”

“不与你,再与谁。怎独独教你眼见?我为何不早些时拿出来,为何不白白地也与旁人一锭两锭?”

“我的哥哥,”白花银子入了眼,郑香儿越发软媚柔肠,“谁似你这般疼我,不怪我这几日一心只是想你。”

“既是想我……”冯士芳贴人耳畔,“怎觉察不出我身上哪处藏了银?”

郑香儿院中女子,枕边风月,自是久惯。此时闻了冯士芳言,一张桃花脸适时作出情态,嗔着声将人胳膊掐拧一把,随后脸庞娇转,壶内噙一口酒,抿入唇齿……

榻间莺莺,眼见要云雨来往,活色生香——苏韦宝一个不解风情,惊扰了帐中男女。

“何人偷躲在此!”

冯士芳怒系衣带,下床要行揪逮。

席胭早在情事之初便做好逃之夭夭的准备,岂料方躲过冯士芳靴脚,紧接又遭苏韦宝扯踝。

苏韦宝则因顾着捉席胭,腰身挨了冯士芳一靴跺,他痛骂一句撤开手。

席胭爬将起来,冯士芳见了,大踏步就要去薅人,被苏韦宝一个侧力撞上榻旁桌沿,其上碟食移盘,壶酒倾倒。

酒溅了榻,郑香儿护住银子,向里躲身。她早认出床底下钻出的苏韦宝,心知是非,遂哑住声火,一时不敢闹声。

趁空儿,席胭确见那个被人捂在怀中的银袋——她当时对其上繁复花纹研究了好一时。她看得真,她熟得很。

从长计议,她要走。

却被苏韦宝扣住腰。

“你躲什么?”

苏韦宝耳畔直吼,“窝窝囊囊等了许久,不就是要抓你男汉的形,揍你男汉的脸?你要是心软手软,就站在一旁,我去帮你出气;你要是心疼眼疼,便是活该!”

冯士芳原当是哪个混账下人,过出了闲,躲人床底下败事。此时视其中一人打扮,听其中一人言语,疑思顿生满腹,他开口质问究竟:“你两个是何人?转过脸来。”

席胭不转。

她虽着了小厮衣物,面孔却只聊胜于无地蒙遮一半,如此,经不住人眼细细打量。

她不能叫冯士芳认出。

不过,她并不担心,身后的苏韦宝对她的身份尚是深信不疑且怀有可怜可恨的同情之心。

“转了怎地?”果听苏韦宝气汹汹代她质责,“不认爹、不认娘、不认妻,真青天白日下见的事,到夜也少不了一桩!你问我两个是谁?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苏韦宝是也,至于我身后这位,你怕是不想认,不屑认,不敢认。方才一口一声道旁人不是好人儿,你何不先溺泡尿照照自家是个什么?狗色徒!花心肠!”

苏韦宝终于得以高声骂斥,甚是痛快!天知他忍耐了多久,“你心肠里怕只认你的小心肝!你的小奴妇!!”

冯士芳好事被破,现下又教一个不知哪处冒出的东西指住鼻脸骂,心上浑如窜了把火,气得他两眼睁瞪。然当郑香儿眼前,他却先要佯装一把君子气度。

平复心气,他微侧首,征求身后郑香儿言语:“香姐,此肆言撒野之人,可是你院中人?若是,我不动手,好坏只交由你们自家决裁;但若非你院中,那冯某断不会容人这般恶言诬骂!”

那郑香儿闻言,眼波睨了睨苏韦宝,心下只哕:贼根东西!哄他走,竟撑胆子潜她榻底下。她恼恨得银牙暗咬,手足气僵,却不敢轻易说出首尾。

“他是……”

郑香儿蹙眉纠舌,未想苏韦宝快口抢言。

“呸!小爷才不是这院中人。行事敢当,今日使了银子来此,为的就是做你这坏心王八要做的事。”

冯士芳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苏韦宝知他脑肠里想着什么,他骂:“打你之前,我还需谢你一声,亏了你这条淫Ⅰ虫,才免了小爷行此坏事,才能助你妻出一口恶气!”

“冯某的妻?”

冯士芳开怀嘲笑,“你莫不是说,你身后那位看不出男女的东西是我冯某人的妻?香姐,”他侧过身,向着榻上人,“你家哪里招了这么一位有眼无珠的客?”

“他自家有腿,”那郑香儿从榻上离身,依恋恋偎人腰后,“可不是我姐妹招来。此人今日来院,郑卿儿一时不在,妈妈又知我无心相理,便要打发了去,谁知他仗着有些银势,硬要扰人,落后闻得官人过来,一时忘却了他,谁想竟结了伙躲在我榻下……”美人生出后怕,紧揪人肩衣,“如若不是官人今日惦念,还不知如何,我一个弱身妇人,怕是难逃欺侮一场……”

苏韦宝“哼”一声,毫不在意眼前女人的狡言反咬:“你是见财使舵,只认银,不认人的院中女,我不与你争舌,也不与你计较。今夜,只要你的有钱主儿吃我一顿打!”

语罢,拳手嗖地飞来,被郑香儿上前尽力一推。

苏韦宝收拳踉跄。

席胭得了空,欲走……却留。

冯士芳一根汗毛未损,偏好整以暇地掸一掸锦衣,仿佛教乞儿碰着一般。

“好没道理的厮。”郑香儿胸脯挺身,已无多忌惮,“我便告你冯官家宅居处,你两腿儿自去打听打听,看有那个瞎了眼目、枉长舌口的人会告你冯官人娶了妻,有了室!”

苏韦宝下意识向后视一眼,不想此举惹出郑香儿一声娇嘲:“她亲口与你说,她是冯官的妻?”

苏韦宝不免略作回想,随即发现:她没说,他说的……

“既是冯官房下,”郑香儿睨着眼目,将人上下看尽,“你倒是让她转一转身,见一见人,旁人不见也罢,夫主丈夫也不见一见?有胆子躲我榻底下,就无胆子骂我一骂?我霸住她汉子,不是一时,她该是知情,一朝找上门来,反不是我院中人家常有的事。今儿来了,合该叫嚷叫嚷,上下吵闹一番,只顾藏躲着做甚?莫不是心里装着鬼,图的暗地里害人的心!”

郑香儿娇怒抑止不住,亲要上前扯扭人脸。席胭见势,避躲要走,苏韦宝一臂插过来抵她逃路,也一道拦阻郑香儿。

“躲女妇身后,”苏韦宝冷声嘲向冯士芳,“你可真不枉顶天立地男汉。今日便不为旁人出气,也要为小爷自家出一出。你走。”

末一句是对席胭说,苏韦宝撤开手臂,席胭不发一言,出门便走。

苏韦宝看也不看,两只手臂拦住不依不饶的郑香儿。

席胭一气奔至廊下,撞遇上等候附近的郑卿儿。

“后门走。”

她趋身迎上来,听着里面闹起来,声响只要惊动院里护丁。

“里头还有什么人,如何闹出这声?”

席胭不欲解释,干脆取出一包银子给她,前院隐隐杂沓,她只撂下一句“救他出去”便溜了身影。

-

苏韦宝被丢了出来。

他打了冯士芳,也挨了冯士芳打。

他没打郑香儿,照挨了郑香儿打。

仅此而已。

“狗色徒!”

“花心肠!”

小院门首,他难抑心中忿气,像要借由洞开的院门一劲儿骂进那狗色徒花心肠的耳内、心里。

“看你多少金银财,填得满烟花巷!花银流水,不要皮,死要脸!怎不见县中财主是你家?你还要打人狗骨,你还不见有贼一身本事,贼偷得来,你偷不来。你怕成了穷酸乞儿,落至狗嘴里抢食,一腿子人骨反被狗口咬掉。狼心狗肺,还有甚心肝?严冬天里,你看你的心肝、他鸨子哪个肯施与你一件貂鼠穿?破布烂葛,你青石路上硌着睡,臭泥烂沟,你睡着死!!小爷我两眼仰天,瞧着,看着,看哪一日里头的冯官儿变作外头的粪官儿!!”

打了,骂了,痛快了。

苏韦宝畅一口气,转身摇摆走人。半道捂腮嘶嘴,差些将牙血骂出来。

风流巷,有人兴至,有人兴返。苏韦宝与这些寻香酒客一一擦肩,念起客店里的货,今日就该走,他又悔又恨,来什么风流巷,做什么寻香客,无趣、无耻、无脑、无心……

他骂自个骂得正至兴头,不防巷首冒出一挡路孙子。

“谁啊你?”

他刹住步,被惊了一跳。

对方作哑巴。

他不耐烦地黑影里扫眼打量,立生几分惊喜,冷不丁杵眼面前的人不是那谁是谁,这块蒙面的做贼布,他可还没忘。

“你怎未走?”

苏韦宝看着人问。

“做贼布”语声毫无起伏:“你放我走,我决不走,我另躲匿暗处,待你被打出来,我一定出现。”

听见这几句,苏韦宝顿时不悔,也不恨了。这证明什么?证明他话不曾白说,“做贼布”不但听了,还听进去了。挨一耳光又如何,对方只要用心听,甩手一巴掌又如何。

“猪头,吃不吃?”

苏韦宝满眼问着人,什么院什么男人女子心肝心肺,他现下只想请眼前人吃饭,吃猪头,吃吾乡楼。

席胭也看着人,黑影月光下红一块青一块的人。默立片时,她抬首指向一处:“吃那个吧。”

哪个?

苏韦宝近身两步,偏着头顺人所指的方向看去——面摊?吃面?

不如猪头,不如吾乡楼。

“行。”

苏韦宝毫不犹豫,点点首儿,“阿叔,两碗面——”

他向面摊前无客守坐的阿叔嘹亮一嗓。

“请问可以另上一碗凉水吗?”

席胭落座桌前,询问方为身后上面的摊主,对方应了一声,席胭得到了一碗清清凉凉的水,身后的苏韦宝也跟着要了一碗清清凉凉的水,他偷着眼,如法炮制席胭的“凉面”吃法。

他吸溜一口:“我这一回,记住三个女子。”吞咽下,又吸溜一口,咽下,“一是吾乡楼的老板娘,你我吃的猪头便是从她家买来,今后你若馋了,出门跑一回,便吃得着。哎你可有银子买猪头?没有,我下一回来请你吃。二便是郑香儿了,她生得是有几分颜色,不然也成不了那粪官儿的心肝,她为财为生,无甚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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