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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言乐一路上陪伴章老夫人，她生性活泼，嘴巴甜起来跟抹了蜂蜜一样，时时逗得章老太太捧腹大笑。
马车外的侍女都不由得喜欢起这位自家未来的主母。
老夫人自得了大病，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愉悦。
章老夫人这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嫡长孙的亲事。章家人都以为章明前妻身份低微，不得老夫人的满意，死前留下了儿子，才勉强入了章家的祖坟，若再选一次，章老夫人一定是要选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可谁能料到，章老夫人相中的姑娘，是寒门臣子的女儿。
快到山底时，突然有一片阴云支棱了起来，覆盖了整座鹤山。
“鹤山之上，似乎下雨了，下的还不小，”车夫停下马车，问老夫人的意思，是否还要登山。
掀开布帘，沐言乐皱起了眉，远远看去，鹤山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
多么眼熟的场景。
曾几何时，这片乌云，伴随着她。她只要想出门，必然会出现，夹带着大雨倾盆，狂风万卷。
可现在的她，摆脱了过去的坏运气，很久没有被乌云狂风暴雨一类恶劣天气纠缠过了。
难道是……
沐言乐萌生出一种可能。
那个与她交换了运气的曲将军，很可能就在鹤山之上。
众人叹惋老天爷扫兴，阵雨来的真不是时候，如此，登山时不可能了，只有打道回府，另择时日。
“看这乌云厚实，山中雨下的应是不小，”章老妇人正要命令马车掉头，却听道士道，“老夫人三思，天意所指，今日得遇有缘人，乃兴旺之相。也只有今日登山，才能求得福报。”
章老夫人犹豫片刻，迷信战胜了理智，“既是天意，那就冒雨登山，若雨水太大，阻碍行路，就半山折返。”
章家马车里常年备着雨具，随时取用。
“阿乐，辛苦你陪着我了，”见沐言乐走神，章老夫人怕沐言乐不愿意，小姑娘谁愿意冒着雨爬山呢。
“不辛苦不辛苦，都说雨中的山林是另一种美景，正趁此机会看一看，”沐言乐从曲将军被大雨淋成落汤鸡的倒霉画面的想象中回神，“既然是天意，说不定，等我们上了山，雨就停了。”
她揣着曲诚的好运气有一段时日了，出门雨停的自信，早就建立了起来。
“承阿乐吉言，”章老夫人更高兴了，沐家姑娘懂事又孝顺，一定是孙儿的良配。
沐言乐心里是另一番作想。
她想快些上山，因为只有她上山，雨才能停下来。按着她曾经的倒霉运气发展，天降大雨时，曲将军一定没有带雨具，就是带了，雨具也会因为种种莫名奇妙的原因突然坏掉，无法使用，导致被淋的无比凄惨。
上次在集市，她偷偷跟着曲诚一路，就发现头顶上的白云和黑云，不断的争执，打下几道诡异的闪电，但最终没有下雨。沐言乐判断，当曲将军的坏运气和她的好运气离得近了，坏运气一定会被好运气抵消一些。
她自私的占有了曲诚的好运气，想做点什么，稍稍抵消一点曲诚的坏运气，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
带上蓑衣，沐家一行人开始爬山。
鹤山的风景确实美丽，阴天也挡不住满眸青绿给以人带来的愉悦。山路只容两人上行，仆人引路，章老夫人由沐言乐搀扶，其后是道士，其他侍女和仆役都跟在后面。
章老太太爬山还算矫健，然为了注意安全，行路十分缓慢。
沐言乐边走，边望着山顶上迟迟不散的乌云，和大雨散发的袅袅水汽，倾盆大雨得等她过去才能停下，心里急的不行。
越想，脚步越快。
章老夫人也跟着加快了脚步，却没有注意到路上有个凸起来的石子，脚底一滑，拽着扶着自己的沐言乐就往地上仰。
“小心！”后面的道士手疾眼快，从后推住了老夫人的后背。
“无碍，”老夫人虚惊一场，站定歇一歇，“吓着阿乐了吧？人老了，腿脚不好使，早个十年，爬一整天都不觉得累。”
沐言乐却直愣愣的杵着，一时之间，忘记了和老夫人道歉。
她看见那道士的胳膊上有个明显的胎记，道士在扶老夫人的时候，道袍长袖被惊吓中的老夫人无意间抓住了，扯开了一段，正好露出了他的小胳膊。
瞬间，沐言乐想起了吴芷英的请托。
吴芷英请她在章府打探的人，是章家的族人，可没说是章老夫人请来的道士，所以她有意无意的会注意侍女仆役的手臂，从没在意宽敞道袍下的胳膊。
道士是叫什么来着？沐言乐努力回忆，老夫人称他作……沅隼大师。
在此之前，她对这位大师满心感激，若不是他金口玉言，章老夫人怎么会与她突然亲近，让她做章府的孙媳妇？但现下，这人是个麻烦的人，被大理寺缠上了，虽然吴芷英没有细说，但被呈上大理寺的案情，都是于国本有影响的大案要案，他若是罪犯，定会连累章府连累章哥哥。
要把这个发现，告诉吴大人吗？
沐言乐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犹豫。
章老夫人歇过，又带着章家一行继续爬山。沐言乐的心里又驻扎下一一桩事，时不时的会瞥一眼跟随的道士。道士十分年轻，生的清净淡雅，与世无争，说话也总透着一股子仙风，与章哥哥大不了几岁的样子。
几次与章老夫人接触，老夫人非常信任他，信任到了完全不讲道理的地步。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自己。
章老夫人已经把她当孙媳妇对待了。
若他突然被大理寺抓走了，章老夫人会不会怪自己多事？那她嫁给章哥哥，还有希望吗？
这鹤山爬的，实在太愁人了。
小姑娘欣赏风景的兴趣全无，连带赶紧爬山把那乌云暴雨赶走的急性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纠结给磨灭的一干二净。
*
鹤山上，乌云飘散，暴雨戛然而止。
太阳在厚厚的云层间隙，懒洋洋的露出半个脑袋。
曲诚抖了抖脚踩的淤泥，踩上被雨水刚刷过的山石，有些难以置信，“蒋姑娘，雨好像停了。”
按着过去几次发生的情况，雨怎么会这么快就停了呢？山上的瀑布都还是细水长流，完全没有下到淋漓尽致，如此看来……他今天的运气不错。
蒋静樱也离开山洞，想她今日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她这般狼狈模样，还是人生第一次，还被一个第一次相见的男子看见。
过会儿要这般回去见王夫人和太子殿下，所谓的大家闺秀礼义廉耻，统统流失到了九霄云外。
她在外游历多年，做过女学的先生，见识过大场面，思想并非保守传统的闺阁女眷，要不，也不可能和曲诚男未婚女未嫁时一起爬山，然她出身贵族，有大族子弟的骄傲，见外客时，衣冠必须整洁周正。
“请曲将军先行，我要等一等再下山，”蒋静樱散开湿被淋的漉漉的长发，把曲诚递给她的外衫拧干了擦，“我不能这般易容见太子殿下。”
曲诚虽然很想趁着此时雨停赶紧走，蒋姑娘这个时候梳什么头发？万一过会儿，再来一场大雨，两人又走不掉了。可他和蒋姑娘一起上山，也不好留下蒋姑娘一个人，自行先离去，回头天子殿下闻起来，不好交差，只有杵在原地。
见曲诚不打算走，蒋静樱意识到自己正拿着曲诚的衣服擦头发。曲诚之前把外衫脱给了她，此时曲诚只着内衬，比她更加不体面。内衬单薄，被雨淋湿，几乎全身湿透，挺拔的脊梁彰显着年轻武将的阳刚英武。多好的少年郎，只可惜，她此生已有了志向，现实本不易，再容不得一门婚事。
曲诚看蒋静樱动作慢下来，“蒋姑娘受我连累，实在对不住。”
“老天爷下雨，与你何干？”蒋静樱好笑，曲诚这大包大揽的，感情老天爷何时下雨，也是他能够决定的。
曲诚没办法解释，自己和乌云暴雨之间，难舍难分的关系。
很快，蒋静樱整理妥帖，勉强能够见人，才把曲诚皱皱巴巴的外袍还了回去，“曲将军，回头我赔你一件新的。”
曲诚立刻摇头，蒋静樱面上不再争执，“曲将军，我们下山吧。”
曲诚把皱皱巴巴的外袍披上，总算是衣冠完整。
沿着原路下山，走了一段，两人依旧各自沉默。大雨并没有增加两个人聊天的积极性。很快，曲诚听见附近有七零八落的脚步声，人数不少。蒋静樱也听见了。两人对视，都以为奇怪。这个天气，赶着下山都来不及，还有谁家会往山上爬？
脚步离着他们越来越近，似乎和他们一条路。
“我们走另一条路，避开他们，我不想这副模样，被外人看见，曲将军以为呢？”蒋静樱在一处石坡，停下脚步。
曲诚点头，“蒋姑娘说的是。”
眼前山路只有这一条，他不其他认路，得蒋静樱带。蒋静樱却是不动，“曲将军，太子殿下的意思，你可知道？”
曲诚一愣，“殿下的意思？”
“让我们今日偶遇，一起爬山的意思，”蒋静樱神色平静，她的眼中，少年将军有些躲闪，眸瞳竟流露出羞涩之意。
竟还是个纯情的少年郎。
可惜，正缘非她。
“我自幼喜欢读书，读的多了，就想着多出去走走，看看书里世界的真实模样。我的年岁不小了，依旧没有嫁人，只因我常年不回家，母亲也懒得再管教。然妹妹先年病逝，家里小辈，我是唯一剩下的女儿。母亲便是把对妹妹的期望，寄托在我身上。母亲以泪洗面，苦苦相求，希望我能嫁到皇城来，我做女儿的，只有答应了。”
蒋静樱说道此处，心里微苦，“蒋家虽兴盛一域，可比起王家，却远远不如。皇城是金贵富饶地，蒋家子弟都拼了命的苦读，想要到皇城求仕做官。身为女子，自是不可为官，所以我的父亲母亲，都希望我能借着来丞相府借住，寻一门好亲事，如此，我就可以一辈子留在皇城之之中，为家族运作帮衬。”
“可谁会想到，没等王夫人为我找寻合适的夫君人选，太子殿下先牵起了红线。我早听说曲将军在西征时立下大功，得太子殿下看重，也知此番见面，是太子殿下刻意安排。太子殿下乃当朝储君，他的意思，无人敢忤逆。可太子殿下想你我成就姻缘，我们就必须互生好感，你情我意，然后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吗？”
“蒋姑娘……”曲诚听蒋静樱说了这么多，总结出她对于即将落定的婚事，是不愿意的。
又怕得罪太子殿下，对家族不利，不敢说出来。
蒋姑娘的母亲，希望蒋姑娘能嫁到对她们蒋家有帮衬的家族，而自己，只是个初来乍到的武将，就算将来摆脱了宋御史的纠缠和这倒霉的运气，在朝有了官职，可能还不如蒋家，根本帮衬上蒋家什么。
“曲将军，我们……不合适，”蒋静樱忍着颠簸的情绪，一字一字，说的很坚定，“今日，本是个好天气，却突然下了大雨，把我们淋成这幅狼狈相，你看，连老天爷都觉得，我们不合适。”
“我明白了。”
自己是男子，何必为难一个姑娘呢，他左右也不想这么糊里糊涂的成亲，想等着找个机会，与太子殿下说明白，就说自己没看上，太子殿下也不会怪罪到蒋姑娘。
可被一个姑娘这么直白的说没用，心里到底是失落的。
“怎么就不合适了？”
曲诚一惊，这声音并不是蒋姑娘的。他过于沉浸，竟然没注意附近有人。蒋静樱也闻声转身，怎么山里还有外人在？
只见少女穿着淡青罗裙，从石头后面跳出来，大声说道，“姐姐，我觉得，你与曲将军在一起，挺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