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送走马东强这个大灾星,刘晓春默默地将被撕烂的作业本收起来放进了自己的抽屉里,“咔哒”一声落了锁。
杨明月叹了一口气,递过一块手绢来,“值当为这种人生气吗?快擦擦吧。”
刘晓春倔强地抬了抬脑袋不肯接,“擦啥?有啥可擦的!我又没哭!”
杨明月直接将手绢扔到她身上,“没哭没哭!咱们刘老师钢筋铁骨怎么会哭?你这纯粹是眼睛里面流汗了行吧?嘴硬!”
刘晓春这才破涕为笑,接过手绢擦了擦眼泪,顿了顿道:“我出去一会儿,五分钟后回来。这手绢等我回头洗了再还你。”
“你干嘛去?下节课可是你的课呀!”
“我知道,放心吧能赶上!我就去趟小商店,人家孩子的作业本子莫名其妙就被撕了,我总得给人家补一本呀。”
杨明月“哦”了一声,“说得也对,那你快去快回,记得给我捎一包辣条。”
大东沟村中学有一家小小的商店,是一位周姓的女人经营的,平时卖卖本笔纸张这些文具或者雪糕辣条这些小零食。
学生们一向喊店主周姨,老师们则大多喊她周姐。这人似乎对自己的生意并不热切,平时总是拉长着一张脸,对人爱答不理的,服务态度极差无比。
无巧不成书。
刘晓春走到这里后,十分凑巧的遇到了董馥,彼时她正同小商店的主人周香敏说着话:“周姨,咱这里卖信封和邮票吗?”
周香敏一边打毛衣一边盯着电视,“有。信封一只五毛,邮票面值有八毛和一块二的。面值八毛的卖一块,面值一块二的卖一块五。”
“这么贵?!”董馥惊讶。
周香敏似是对这单生意并不在意,说出的话又臭又硬,“嫌贵别买。”
董馥攥了攥手里的两块钱,转身就要走,这种人真的是一分钱都不想让她赚。
“是钱不够吗?”
正在这时,董馥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董馥连忙转身,看到来人后笑了,“刘老师好,您也来买东西吗?”
刘晓春看着董馥,心里更觉愧疚,她上前亲昵地拍了拍董馥的肩膀,道:“没错,我也是来买东西的,而且是买给你的。正巧你也在,我就不用专门给你送一趟了。”
董馥不免觉得诧异,“买给我的?刘老师您要给我买什么?”
刘晓春笑笑没接话,而是朝里面打量了几眼,“周姐,给我来两本横格作业本子,再来一包辣条。另外……”刘晓华指了指董馥,“刚才这孩子想买什么?我一起付账吧。”
哪能让老师替自己掏这个钱呢?董馥闻言慌忙摆手,“不用不用,刘老师,您千万别替我破费。我自己带了钱的。之所以没买,是我觉得太贵了没必要,回头我去村里的小卖部买,比这里便宜。”
她手里这两块钱并不是朝父母伸手要的,而是自己用一天的时间赚来的。前几天村里大喇叭广播了,说是有人收山里的野枣,两毛钱一斤。
董馥为了赚这个钱,专门腾出一天的功夫来上山打野枣。折腾一天又累又饿,还被洋辣子蛰得怀疑人生,才收了不到十五斤的野枣,卖了两块九,对方仁义,直接给了董馥三块钱。
这位笔友周敞,是本市人,邮票贴八毛面值的就可以,面值通常和售价等同的,王香敏卖到一块钱,董馥自然不肯当这个冤大头。
刘晓春没再坚持替董馥付钱,因为这个岁数的孩子自尊心都很强,她生怕自己的行为打击了人家的自尊心。
但要赔给董馥的作业本子是万万不能少的。
“喏,这两本横格本子是老师要赔给你的,因为……”刘晓春想了想,编出了理由:“因为老师批改作业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水杯,你的作业本被水打湿没法用了。老师觉得很抱歉,所以请你收下这两个本子,希望你能原谅老师的粗心大意。”
这算是善意的谎言吧,总不能告诉董馥,说她的本子被副校长一把撕烂了。
董馥闻言倒也没怀疑,同时也没扭捏,她大大方方地伸手拿过一本作业本子,“好的刘老师,那我接受您的歉意,不过,我只拿一本就够了,剩下那本您还是收回去吧。”
多好的孩子啊!刘晓春内心感叹,把董馥在心里的形象又提高了一大格。也不知道人家父母是怎么教的,能让这孩子这么懂事,这么勤奋好学——可见看人时一旦有了滤镜,一分美好也能夸成十分了。
“老师,马上要上课了,我就先回教室了,再见。”董馥跟刘晓春挥了挥手道别,刘晓春下节课有课,同样不敢耽误,笑了笑也便离开了。
董馥一路小跑着回了教室,脚步轻快,心情舒畅,甚至荒腔走板地哼着小调。然而,远在百里之外的周敞却想回教室而不可得,此时的他仿若身坠地狱,正在被一群恶鬼拷打折磨。
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将他的四肢牢牢治住,令他动弹不得。这群男生的头头儿则“咔哒咔哒”地按着一只打火机。
他先是点燃一只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眯起眼睛将烟徐徐喷吐在周敞的脸上,娴熟的样子到像是有了好几年烟龄的老烟枪。
周敞下意识侧过脸去,却被这头头儿一把扭正,“你躲什么?我允许你躲了吗?”
周敞敛了敛眼神,低下头去。
头头儿屈指弹了弹烟灰,“有几天没见了,忙什么呢?难不成是在躲着我?”
旁边立刻有个男生插话:“头儿你怕是不知道,这小子最近真是出息了!打小报告打上瘾了!以前只敢告到班主任那里,现在居然敢告到教导主任了。最特么看不上爱打小报告的烂人。就显摆你有嘴了是吗?”
头头儿朝搭话的男生翻了个白眼,“嘴长人家身上,人就爱打个小报告怎么了?如果连这个你都管,你还让不让人活着了。”
插话的男生嬉皮笑脸地应了一声,“头儿说得有道理。他爱告就告吧,反正告了也没什么用?”
周敞被堵住嘴,没法说话,只能从喉咙处发出“呜呜”的声音。
头头儿闲适地转了转自己的脖子,将烟头凑近周敞:“来,别光哑巴似的乱呜呜,你猜猜看,我的手若是抖一抖,能不能把你点着?你说,我是点这里好呢,还是点这里好?”
头头儿边说着边对着周敞的身体比了几个位置,周敞浑身一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因为手上的距离没掌握好,就在他的手往下移动时,泛着鲜红火光的烟头竟然将周敞的裆部燎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洞,空气中立刻升腾起一缕细细的黑烟,混裹着属于棉纺织物被点燃后特有的焦味。
许是头头儿从中得了乐趣,他索性接二连三又烫了几个洞,嘴里却轻描淡写地道了声歉:“哎呀,对不住了!手抖了,把你□□燎了!”
旁边几人互相递着揶揄的眼神,不怀好意地哈哈笑出声来。
周敞心里满是难堪与恐惧,他剧烈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声,只是他的眼里早已没了眼泪,只剩令人窒息的绝望。
头头儿垂了垂视线,“你也不用拿这种眼神瞪我,爱打小报告是吗?回头记得继续跟教导主任打小报告,看她能不能救你。”
“救他?哪有人能救他?”旁边一个抓住周敞胳膊的男生笑嘻嘻接话道,“上次这家伙告状告到教导主任那里,咱主任可是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别人不挨打就你周敞挨打呢?主任不但没找咱们的麻烦,反而让他回去好好反思,所以他告也是白告,根本没用的。”
头头儿嗤笑一声,伸手朝着周敞的脸蛋拍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主任没见识!难怪替你做不了主。谁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不就响了。”
周围几个男生哈哈大笑起来,“还是头头儿有才,教导主任那个胖娘们儿哪能想到这个?”
头头儿抬手止住众人的笑声,“语重心长”的对周敞讲起道理来,“有几句话,今儿务必要说给你听,好教你个乖!甭管你告到谁那里,你爹我都不怕,别说只是报告老师,你就是报警,阿瑟们又能把我怎么样?把我逮起来?扔大狱?啧啧,别异想天开了,没那回事!别说只是打你几下,我就是把你杀了,我连命都不用赔,你信不信?”
周敞自然不信。
头头儿将烟头扔在地上撵了两脚:“你爹我未满14周岁,杀人都不犯法!总之,听哥劝,吃饱饭。以后别整天琢么些没用的,把该上的供按时上了,哥儿几个就不再为难你。不然的话,事情可就不是给你□□燎几个洞这么简单了,知道吗?”
周敞的精神早已垮了,两眼直愣愣地瞅着便池,眼神茫然而又空洞,好像被鬼怪摄去了魂魄,只剩下肉体凡胎一具空架子。
头头儿挥挥手带着一群男生大步流星走了,只剩周敞破布烂口袋一般瘫倒在厕所的角落里伴着厕所的恶臭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