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圻阳和姜月遥的尸检报告中并没有显示麻醉成分。”余沥轻轻打量着身旁气压已降至冰点的人，语气尽量少了些果决，多带了点人情味。

“两种可能。第一种，他们用的麻醉剂的成分不需要人体血液循环就能代谢，”江郁松开了拳头，深呼吸了一口，把感性先晾在一边，用冰冷的语气分析着让她心头滴血的可能性，“第二种，他们算好了时间，根据数据总结的溺水死亡过程，让麻醉剂正好卡在我父母去世之前代谢完毕。”

“截去语音的那段，应该是那群人的同伙装作群众在断崖下呼救。多么可悲啊，用正义和责任感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生命，”江郁终究是忍不住有些眩晕，“司令，我有点累，先回家了。”

余沥见她身子在微微发着颤，就差把担心二字写在脸上了：“照顾好自己，明天上班迟到罚一次抗审讯。”

江郁淡淡地勾了勾唇角，轻轻说了声“好”。

“回家之后你做了什么？”听到这，冷暖隐隐觉得和她腿上的伤有联系。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联系组织里信息部的黑客帮我查推我父母下水的那两个人的资料，然后去楼上训练了一会，没控制好强度，不小心让腿上的旧伤复发了。”

如同设想的一样，一如既往地轻描淡写，冷暖了解她这个性格，便也懒得追问当天晚上的细节，只是问了之前不知道的信息：“什么时候的旧伤？”

“前年在一个非法团伙里当卧底，最后抓捕的时候被当作人质，”江郁揉着冷暖轻放在她腿上的手，“那人确实不太行，枪都能打歪，本来想打膝盖，结果打到大腿上了，但打的是药，所以还是有点影响，偶尔会疼一下。别担心，已经没有大碍了。”

冷暖在脑内思索自己所有知道的、能够终身影响产生疼痛的新科技药物，无一例不折磨人。她心疼得呼吸迟滞了几秒。

“把裤子挽上来，我给你涂药膏。”

看到江郁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从包里掏出来的小瓶子，冷暖解释道：“之前医疗部给的，说是让我一直带着，毕竟他们江队随时都可能用得上。”冷暖还刻意把“随时”二字加重了读音。

江郁无奈地笑了笑，便把宽松的家居裤挽到左侧大腿的伤处以上。

冷暖默默端详着江郁的腿，之前并未注意到，她的腿上零落着大大小小的疤痕，可能因为不是疤痕体质，所以大多数都不太明显。

冷暖不敢想象加入H.R.A以来江郁到底受了多少苦，她的江郁啊，似乎有能够处理一切的能力，成熟而又强大，但她也才二十四岁而已。

“哪里疼？”

江郁用指尖画出了一片区域。

冷暖回想起之前医疗组成员对她说的话：“江队身上有些伤没法根治，只能抹药慢慢缓解，也是挺愁人的。这个药膏是我们根据她的体质定制的，平时受伤了也能用，江队有的时候忙，根本没空过来躺修复舱或者做理疗，我们就给她准备了很多这种药膏让她自己涂了。”

就算是她体质再优秀，不及时做伤后护理也是在一点一点地透支生命。

“要用点力把药揉进去，可能会有些疼，忍忍。”冷暖轻轻沾了一些药膏，涂抹在江郁大腿上的伤处，并开始加大力道细致地按摩。

“以前自己抹多不方便，现在什么都不用做，所以有了我是不是幸福了很多？”

“是。”

虽说冷暖听见了江郁语气里的笑意，但也听见了她在刻意放缓呼吸。

冷暖像是回避似的不想抬头看江郁的脸，她了解江郁不肯示弱的倔强，自己便也护着她的自尊。

细致的温柔和敏感的心思直戳戳地击中了江郁的心底，啊，真的好爱她。

而伤处的筋骨肌肉传来的感受依旧无法忽视，消磨痛苦的过程中，江郁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独自一人在楼上的那天。

那晚她就像没有意识一般，从小就受教育的安全防护观念已经被她抛之脑后，她不知道什么是强度，什么是极限，只知道无止境地透支身体，一心把自己逼到最累最痛才大发慈悲似的让自己停下。

她江郁，跟自己较劲的性子从来没改过。

最后，她整个人被汗水浸湿，瘫坐在地上，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已经数不清有几处拉伤。

左边大腿的旧伤传来的感受格外明显，她不禁用咬嘴唇这个平时训练里禁止的动作来分散注意力，这对于严于律己惯了的她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放纵了。

无心起身去拿药膏，只是在思索，这样不计后果地折腾自己究竟会耽误多少事，究竟是如何的得不偿失。

可最终也只是惨然一笑，拖着脆弱不堪的孑然身影，抬头透过阁楼的天窗望着陪了她一晚的繁星，却也没能阻止不间断的水滴淌过面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而此时，信息部的同事打来了语音通话。

“……有结果了吗？”

“江队，大数据信息库里查不到那两个人的人脸和身份信息，但我们通过特殊手段查到了他们二人和□□有联系，有买凶杀人的前科，具体资料我打包发给你了，”信息部门的顶级黑客看着满屏的资料简要地向江郁传递最重要的信息，“但他们的详细身份信息极难挖掘，因为他们好像从未进行过身份登记，从未使用过电子设备，像是从小被当作杀手养到现在的……江队？你在吗？”

在同事开始汇报的时候江郁就闭了麦一边给自己按摩一边听，听见了同事句末的询问，江郁把麦打开，尽量平稳着语气：“嗯，我在听，你继续说就好。”

同事听出来她气息的异常：“江队，你要好好保重，司令很担心你。”

正巧这时手机上方弹出了余沥的信息，短短六个字——“你给我悠着点”。

“我没事。”江郁笑了笑，嘴上回复了信息部同事，手上回了余沥一个小狗表情包。

把心思投入到工作思考中，倒也分散了注意力。

“接着刚才的信息说，你们肯定也设想到他们或许不是人类而是仿生机器人了吧？”

“对的，所以也在往这个方向调查中，我们现在想把他们曾经露面过的案件列个表格整理出来，等着发给你。”

“辛苦了，实在不好查的话就查查他们近期有没有在道上露面吧，最好是能查到他们的外貌变化，更有利于确认我们的猜测。”

挂了通讯，江郁手腕借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去拿药，一边吸着冷气一边胡乱涂抹了一番，随后到组织给自己家里置办的小型按摩修复设备上坐下，调节按摩数据，启动设备。

“您这药是涂了些啥？是否太草率了，江郁队长？”江郁第一次从AI的声音中听到了无语的意味。

江郁正疼得紧，便也懒得回复AI，从五脏六腑长舒了口气，把身体和心神都放松了下来。

放肆之后便是尽全力止损，明天拖着这副身子去上班八成会被余沥骂一顿吧。

“有心思走神，看来是不疼了。”冷暖用手在江郁的眼前晃了晃。

江郁回过神来，轻轻把冷暖揽在怀里。

“嗯，我继续跟你讲。

“黑客帮忙调查的时候发现，杀害我父母的是仿生机器人，还是市面上没有流传过的型号。”

“江队，我们去深入搜索了那两个仿生机器人的信息，具体的文件发给你了。”

江郁打开信箱粗略地查看了一下文件，两个机器人所有露面过的案子都已经结案，信息库里最后一例案子是在江圻阳和姜月遥出事之后的两个月，那时刚成立没多久的H.R.A.将使用这两个机器人作案的团伙一网打尽。

“现在那个团伙还有人在服刑吗？”江郁尝试寻找更多线索的可能性。

“我们查了，他们所有被抓进来的成员在某一天像是突然道德觉醒了一样，都在狱中自尽了，还挺诡异的。”

江郁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不排除其他人所为，但这些案子仿佛是一环扣一环的局，总有人在里面改变一些事情的发展方向。

“辛苦你们了。”江郁道谢后便挂掉了电话，继续仔细翻阅着资料。

“一整个组织被一个人耍弄得团团转，是否有些太荒谬了？”冷暖漆黑的眼瞳里漾起一丝情绪的波澜，她惊异于如此先进的时代居然还存在书本或影视剧里才能看看到的糟粕。

好似之前以为离自己很远的事物突然一下子窜到她面前，并用丑陋的外表引起她的生理不适。

也是，不论科技如何进步，人心永远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存在，金钱与利益依然是绝大多数人认同的意义和价值。

“嗯，是很荒谬，所以我想继续查。”

冷暖陷入了一阵沉默。

“可是江郁，这不好查。”冷暖垂着眼睛，今晚她获得了太多的信息，心率不知不觉维持在一个不正常的频率。

但归根到底，她脑内只是绷着一根名为江郁的弦。

“我不希望你涉险。”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间接死于他手了，她不希望江郁是下一个。

“我知道，”江郁轻声道，“但我不想就这么罢了。”

“我明白你想做什么，但，我只要你答应我，你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我不想成为你追寻理想的桎梏，但我想成为令你更加珍惜生命的牵挂。

“好，我答应你。我明天会去找司令一起商量一下，”江郁轻吻冷暖的额头，“我还有一些文件要处理，你先休息吧。”

夜色渐浓，江郁房间电脑泛着的微光同月色一并映在她的脸上。

“处理得怎么样了？”冷暖切好一碗新鲜水果推到江郁面前。

“已经处理好了，在检查有没有漏洞和能够完善的地方。”江郁停下打字的手，感觉到冷暖从身后搂住了自己的身子，她手腕上熟悉的淡香旋转着飘进鼻腔，江郁用手轻轻环住恋人的手腕，用指尖一下一下地叩击着。

抬头，刚好与冷暖俯视她的目光相碰，猝不及防被冷暖亲了一下额头。

“怎么不去休息。”

“我还不累不困，倒是你，该休息一下了。”

冷暖睡眠质量不太好，入睡也不太容易，但江郁经过了一天的体力训练和脑力劳动，已经在疲劳的边缘，于点点头，离开座位，直接瘫在了床上。

冷暖躺在她身边，打趣道：“没见过江队这么放松的样子。”

江郁闭着眼，轻笑一声，没答话。

“平时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觉得你绷得很紧，不累吗？”

江郁依旧没睁开眼：“是吗……”

感觉到江郁的呼吸慢慢变得轻盈柔和，大抵是浅浅地睡着了。冷暖提起了兴致，开始仔细用目光描摹着她的面容。

放松状态下的她少了些棱角，多了些平和与可爱。

冷暖情不自禁轻轻地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我们是彼此休息的港湾，所以在我面前，脆弱一点也没关系的，这反倒说明我们是在互相信任着。”冷暖趴在江郁耳边，言语和呼吸带动的气流拂过江郁的发丝，即使已经快沉入梦境，她也隐约感觉到有些痒痒的。

“好……”迷迷糊糊就答应了。

冷暖也在她身边慢慢入睡了。二人都没有好好做睡前准备，这种倒头就睡的随意生活方式对她们来讲也都比较少见，今天就算是难得放纵一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