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挺巧,杜辛悦这事一打岔,梁雨居然还能赶上郑怡禾的生日。
不逢整不破岁,没必要大办。
陈念做了一桌子菜,就在家里吃了。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郑爷爷郑奶奶居然也来了,这可是两尊久居西天的活佛,屈尊下降呢。
郑怡禾心里是不愿的,但陈念挺乐呵,她就不好说什么了。
她邀请了梁雨,梁雨有事没来,约了下午,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总而言之,她有点食不知味。
活佛一左一右把她夹住,逃不开,只能应付。
好不容易手机响了,她挣出来:“喂,梁雨吗?”
梁雨喊她下楼。
她从窗户看下去,梁雨穿着娃娃领衬衫,红蓝格子套裙,像日本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在楼下向她挥手。
“我要出去,梁雨在楼下等我。”她跟陈念说。
郑奶奶皱起眉:“朋友比亲人还重要啊?”
郑家旺却说:“去吧,钱够不够?”
转而又和郑奶奶说不是那么回事。
郑怡禾才不想管他们,陈念一点头,她挎上包就下楼了。
梁雨抱住她。
郑怡禾在找梁载煜的车子,梁雨却说:“我爸今天不跟我们,我们打车去。”
“去哪?”郑怡禾撇撇嘴,“我才不在乎去哪,只要不在家就好。”
她们拦了辆的士,梁雨报了个地址。
郑怡禾一路都在抱怨爷爷奶奶的虚伪。
她之前没这么多话的,但有几天没和梁雨讲话了,积攒了一堆话头,一时半会说不完。
她大倒苦水,梁雨听得有味道。
等车到了,郑怡禾才发觉不太熟悉位置,感觉都快到城郊了。
梁雨拉着她左拐右拐,一转弯就到了一个小教堂前。
她跑进去讲了些什么,招手让郑怡禾进去。
这是郑怡禾第一次来教堂,耶稣那一套在这片土地上并没有俘获多少粉丝。
梁雨先推开木门进去,说:“你数到三十再进来,慢慢数啊。”
郑怡禾有种异样的紧张感,点点头。
她发誓慢慢数了,可总共就三十个数,能有多长。
她推开门,钢琴声响起。
没有鲜花没有气球,没有想象中的一切,只有梁雨坐在钢琴前徐徐弹奏。
郑怡禾找了个位置坐下,听完了这一首简单的歌。
梁雨走到宣教台上,调了调话筒:“欢迎来到本次表彰大会,我是今天的主持人,梁雨。
下面有请容许我为大家介绍今天的主角,郑怡禾,郑小姐,来自H市。郑小姐是今年崛起的新秀,她文笔清新隽永,立意简明深刻,在本次S省中小学生作文大赛中荣获中学组二等奖,然后我为她鼓掌!”
梁雨避开麦克风鼓掌。
她换了个声调:“感受到大家的热情了,下面,有请郑小姐为我们朗读获奖作文,并发表感言,掌声有请!”
她又用力鼓掌,看向郑怡禾。
郑怡禾也看着她。
梁雨走回钢琴旁,有些羞涩地说:“我弹得不好,你别嫌弃。”
确实弹得一般,郑怡禾记得梁雨说过,她上次上钢琴课还是小学二年级。
郑怡禾踩着不太流畅的曲子走上主讲台。
她调调话筒,桌上放着一份稿子,是她作文的初稿。
如梦一般,她看看空空如也的教堂,心满意足。
——
“如果有天我也能去教堂,我想,不要有任何装饰。
我不需要鲜花,不需要气球,不需要标志着香味的一切东西。
并不是我强大到无需用美来装点我的值得,我不是一无所求。
我只要能站在天父的注视下,和阳光站在一起,就足够了。”
梁雨是在郑怡禾某本小说的读后感里看到这段话的,或者说,是郑怡禾有意无意让她看到的。
她以为梁雨会问她在想什么,或者嗤笑。
梁雨只是把这一段摘抄下来,写在书签上,买下了那本书。
她不问,郑怡禾也不说,还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
原来你都记得,郑怡禾想。
她清了清嗓子,前所未有的坦白和从容。
她朗读了自己的第一版作文,或许节奏不顺,或许有些矫饰的做作,但它生出来就是这样的,它有在这世界摊平自我的基本权利。
“很抱歉我没有任何感想。”郑怡禾现场捏造了一篇感言,“这篇文章诞生之出或许我有许多想说的话,我的内心有许多波澜,但如你所见,我已经平息了。”
“我好像度过了那段终日惶恐的时期,我不再害怕。在这里我想感想一个人,我最好的朋友,梁雨,梁小姐,谢谢你两年以来的陪伴,让我安定,让我平和,你给了我力量。”
梁雨站起来,向陈旧的座椅鞠了一躬,又向郑怡禾鞠了一躬,重新坐下。
郑怡禾继续说:“感谢组委会对我的认可,感谢母亲对我的悉心培养,感谢梁小姐的终日陪伴,希望我们能顺利考入同一个高中,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梁雨鼓掌。
郑怡禾走下讲台,抱住她。
“谢谢你。”郑怡禾说。
“客气。”梁雨回抱。
“你还会弹别的曲子吗?”郑怡禾问。
梁雨拉着她坐下,酝酿了许久,憋出一首小星星。
两人乐半天。
梁雨又弹了一首小熊圆舞曲,再弹不出别的。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郑怡禾问。
“我问了薇薇姐,他们来这里表演过。”
郑怡禾看着她,金色的阳光在梁雨长而低垂的睫毛上跳舞。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能走进教堂吗?”郑怡禾问,“你记得吧,那张书签。”
“独特的修辞?”梁雨盖上钢琴,伏在桌上看她,“你已经在教堂里了。”
话题应该到此为止,梁雨还贴心地给她准备了台阶。
郑怡禾却摇摇头:“中世纪时期,西方的同性恋是不能踏入教堂的,他们被信仰抛弃了。”
话说出口,并不艰涩,她也没有觉得如释重负,好像只是在谈论天气,谈论作业,谈论漫画,谈论生命中每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所以她也不需要深吸口气,她用极其平静的口气说:“没有任何修辞手法,我是个同性恋,梁雨。”
她预想过梁雨的各种反应,可能会惊讶,可能不会,可能会问很多问题,可能也不会,两人可能会就此分道扬镳,也有可能会逐渐疏远。
想到这里,郑怡禾心中一疼。
但她背负这个秘密太久了,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她不知道还要一个人守着这无人可说的笑话到什么时候。
她紧紧盯着梁雨的脸,才愕然发现梁雨长大了。
从母亲那里继承过来的,过于深刻到有几分局促的五官不知何时已经长开,过高的眉骨和颧骨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否有他国血统,高直的鼻梁下,梁雨稍薄的双唇旁有一颗小痣。
这颗小痣仿佛有神通,郑怡禾自带四百度近视,却那么清晰地看见了。
她紧张得聆听宣判。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梁雨笑了,“我知道啊。”
郑怡禾猛地睁大眼。
梁雨点点头,怕她不信:“我早就知道啦,话说你瞒过我吗?”
郑怡禾觉得不可思议。
梁雨回想一遍:“是哦,你好像没跟我说过,不过我确实很早就知道了,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想想。”
“还记得爬山那次你用了薇薇姐电脑吗?我要清理历史记录,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偷看了涩情漫画嘛,不小心看见了你那部漫画,我当时就知道了。”梁雨大大方方地道歉,“对不起,没跟你说。”
郑怡禾呆滞良久,才说:“万一是我不小心点开了呢?”
梁雨却道:“我又不是傻子,你喜欢女的,而且喜欢比自己大一些的,成熟点的,对吧?”
郑怡禾完全卡住了。
“你和梁载煜喜欢的类型高度一致,每次我爸换女朋友,你看得比他还认真,我估计有几个时间久的他都忘了,你还能认出来吧?”
郑怡禾才觉得窘迫。
她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梁叔叔……”
“他看得出来什么,我有时候都觉得他做生意完全是靠狗屎运。”梁雨从鼻子里哼出不屑。
郑怡禾重新组织语言:“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玩?”
梁雨皱皱眉头:“这个问题我怎么回答?我喜欢你,不是那种喜欢,也说不准吧,你和别人不一样。我喜欢,想挨着你。”
“那你不怕我觊觎你吗?”她问
梁雨正色道:“以后不要讲这种自轻的话,小禾,如果你爱上任何一个人,都是那个人的幸运,被男人喜爱是性魅力的体现,被女人喜爱也是啊。”
到这里郑怡禾才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凿开,一丝风和光透进来。
她试探性握住梁雨的手,梁雨不躲不闭。
郑怡禾笑了:“这是我能想象得到最好的生日礼物。”
她们手牵手离开了教堂,去下一站人生。
这边,门卫老吴拉上铁门,老旧的门发出酸涩的声音。
一个人坐在前坪晒太阳,窝着脸,太阳直射得看不清其五官,嘴里叼了根烟,在吞云吐雾里消磨白昼:“老吴,那两个干嘛的?”
老吴回到门卫室,往杯子里倒一把茶叶:“不知道,说是租半天,我还以为是结婚,结果是两个妹子过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