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陌容和司陵两人赶在亥时前到了银杏树下,层层叠叠的银杏落叶铺成金黄的地毯,但他们没见到万俟元晏,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嫌弃地盯着他们看的施绾。
“怎么两个都来了?”她嘟囔着,“算了,跟我来吧。”
云陌容没搞明白状况:“施师姐,万俟师兄呢?”
“他可是个忙人,哪像你们这么闲。”施绾冷冷地嗤笑一声,“他说要带你去拍卖会,跟我来吧。”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万俟元晏的那双眼睛都要黏在云陌容身上了,论能力论容貌,她到底哪里不如这个破落宗门出来的女人?
她谎称几位长老有宗门要事找万俟元晏商量,故意将他支走,自己过来拿人,却不想这两人是一起来的,这让她有点意外。
云陌容莫名有些害怕施绾,没敢拒绝,便跟着她走到一座楼阁前。
这座楼阁是万宝楼在前些天就地取材临时搭建的,共三层,大门上悬着块描有“万宝楼”金字的木匾。
进万宝楼开设的拍卖会是有门槛的,却见施绾取出块金镶墨玉的令牌给那守门的弟子看了眼,便顺利带云陌容和司陵两人进去了。
“这是万宝楼特级贵宾才有的令牌,你们应该没见过吧?”施绾炫耀着将令牌在云陌容眼前晃了晃。
云陌容有股气堵在心头,没吭声。
拍卖会在楼阁三楼,上到二楼后,就见格式屏风与博古架隔出无数空间,内部空间似乎要比外面见到的要大很多,因为已经到了拍卖会开始的时辰,这层楼里没几个人。
云陌容见这地方像座迷宫,那些隔断恐怕亦是按照某种阵法排列的,不敢随意乱走,跟在施绾身后七弯八拐地行进。
“从这里走就能上三楼。”施绾停下脚步,指向前方一条通道。
云陌容向通道里望去,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光亮,像是望不到尽头的无底深渊,迟疑不决道:“真的是从这里走?”
“你走便是了。”施绾不耐地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云陌容踉跄着跌入那片深渊。
在她即将被黑影吞噬的那一刹那,司陵眼疾手快地攫住她的手臂,朝施绾投去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目光,与云陌容一起消失在通道的阴影中。
施绾因司陵投来的那一瞥,不禁打了个冷颤。
就在他们两人消失的那一瞬间,通道内忽然有了光亮,黏稠的黑暗似浓雾般被驱散,随后便能发现这根本不是一条通道,而是一处凹陷进去的小隔间,不过三两步便能走到尽头,尽头的壁悬挂着一幅泼墨山水图。
画中用深浅不一的墨色点染出一座云雾缭绕的孤峰,底下似是万丈深壑,苍劲的山石间生着松柏,峰顶又有一棵巍然挺拔的古松,松树旁有一座木屋。
乍一看这画里像是云陌容所居的云华顶,但那屋前的松树下却用极细的笔触勾勒出两个人影,看不清面目,皆穿着裙装。
其中穿黄裙的梳着双鬟,像是云陌容的打扮,对面身着黑裙的女子正用剑指向她。
仅是眨了个眼的功夫,松树下便又多出一名束着马尾发的红袍男子。
这一黄一红两道身影,在整幅只有黑白两色的水墨画中尤为夺目。
施绾并不在意后续发展,上前摘下那幅画,卷好了收起,又挥挥手,解除了她从见到云陌容起就施加的一切幻术。
她带那两人去的并非真正的万宝楼,撤去幻术后,面前是外层森林中的一棵巨树。
而那幅泼墨山水画,则是她在年幼时在昭天宗藏书阁看到的,据说是施家先祖施聿川留下来的,算是件法宝,对昭天宗十分重要。
古画在藏书阁放了数百年,纸张与墨色皆如新。画中那黑裙女子时而在松树下打坐,时而在屋前舞剑,有时又会回到小木屋中点亮灯火。
年幼的施绾因此对这幅古画产生兴趣,缠着施宸英索要。
在约五百年前,施聿川成为昭天宗的宗主,此后宗主之位便一直在施家后人中代代相传,现任宗主施宸英只得一位独女施绾,便是将她当作继承人培养,又拗不过她那缠人的功夫,便将这山水画交给她保管。
不过施宸英也不知晓那黑裙女子的来历,只交代施绾好好保管此画,只可看不可触碰,否则便会陷入幻境。
施绾得了这幅古画后便叫人挂在她的卧房里,结果没几天就看腻了,又嫌它在夜里会发光,亮得让她睡不着觉,便又摘了收起。
直到这次用来对付云陌容,她才让这幅压了十多年箱底的古画重见天日。
就是多送进去了个司陵,想来无妨。
施绾带着古画,迈着轻松的步伐,去往真正的万宝楼所在的方向。
司陵紧随着云陌容进入古画,见那黑裙女子持剑相对,便默不作声地挡在云陌容身前。
“尔等何人,胆敢擅闯吾之画境,莫非是要对昭天宗不利?”黑裙女子厉声喝问。
云陌容躲在司陵后面对她连连摆手:“这位前辈,我们是不小心误入此地的,绝无恶意。”
不想那黑裙女子听后愈发气恼,说起话也不再装腔作势了:“什么前辈,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云陌容赶紧辩解:“我叫云陌容,他是司陵,我们两人入修真一途的时日不久,故而逢人便称前辈。前辈看着也才二十出头,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唤前辈一声姐姐吗?”
她看那女子相貌像是在三十岁左右,眉清目秀,并不显老,但见她对年龄如此在意,就故意再说小点。
“我未入这画境前就已经修炼千年啦,你若把我当姐姐,那可就差辈了。”黑裙女子听她这话果然受用,态度稍稍缓和了些,但手中长剑并未就此放下,“看你们的穿着打扮不像昭天宗弟子,修为也不高,怎么被送进来的?”
云陌容听她话里话外皆在维护昭天宗及其弟子,推测她与昭天宗有些渊源,但不知具体是什么关联,若现在就实话告诉她是遭昭天宗掌门独女谋害才来的,似乎有些不妥。
万一她想要包庇昭天宗弟子,反而要置他们于死地呢?
幸好在画境中看不到外界,于是她摆出诚恳的模样,撒谎道:“我们两人是归一派弟子,受昭天宗掌门的亲传弟子邀请炼造法宝,结果不留神误碰此画,就被吸进来了。”
“归一派……”黑裙女子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倒是听说过,以炼器出名。”
云陌容有些感动,光凭这句话,她就比施绾强。
“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在骗人。吾乃画中仙,姽婳,你们称我一声前辈倒也无妨。”黑裙女子收剑回鞘,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蹙起秀眉,“不过若是误入,那就麻烦了,凡进入画境之人皆不得出——”
“那我们就出不去了?这怎么行!”云陌容急了。
姽婳朝她翻了个白眼,接着说后半句话:“除非达成破开画境结界的两个条件。”
云陌容尴尬地摸了摸头,虚心请教:“请问前辈,是哪两个条件?”
“很简单,其一,你们两人中需有任意一人在此画境内突破修为。”姽婳打量着他们,浅浅一笑,“看你们这样,修为境界应该不高,想来达成这点不难。”
这幅泼墨山水图,实则是昭天宗用于处理敌人或是叛徒的阵法,一旦进入画境,即受这两条规则限制。
姽婳是这阵法的阵眼,身为画中仙,在这画境之中是无人能敌的存在,想灭除她从而破阵,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是以,若要离开画境就必须循规蹈矩达成那两个条件,实力越强者越难突破修为,反而越难离开。
且画境中灵气稀薄,更是会以缓慢的速度不断吸收生人精魄,同样增加了突破修为的难度,若不能破镜而出,迟早受困至死。
这便是此阵的厉害之处,同时也是姽婳能够笃定他们两人确实是误入的原因。
仅是筑基境界的人,还不足以让昭天宗动用此画。
“其二,焚烧桃木,方可乘烟离境。至于桃木,我这儿可没有,你们得自己想办法。”姽婳指向墨色的山崖之下,“可得快些,若是待得久了,你们变成那样,我也救不得。”
云陌容顺着她的指尖探出头去看,见那山崖底下的深渊中原以为是山石的竟是层层叠叠的白骨,不知这千百年来有多少昭天宗的敌人或叛徒被投入此阵,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这片清逸淡雅的景色顿时变得狰狞起来。
她努力控制着情绪,扯着司陵的衣袖道:“突破修为这事我怕不是不行,得交给你,桃木的话,我……”
她抬手摸了下发间簪着的桃木簪。
司陵看她眼中流露出不舍,眸光沉寂。
他进入画境后一直不曾开口,姽婳就不曾在他身上多加留意,此时见两人互动,便多关注了下,竟觉他看起来有几分面熟。
“你叫司陵?”她翻找着存在于陈旧记忆中的蛛丝马迹,“宁棠是你什么人?”
司陵那双漆黑的眼瞳中起了难得一见的波澜:“前辈……认识家母?”
云陌容闻言震惊,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好像有点不太能理解从他嘴里冒出来的那个词的意思。
司陵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