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
这日巳时，马蹄声哒哒哒，两匹快马穿街而过。马上的人缰绳一拉，稳稳停在了平川县衙门口。门口值岗的衙役看到来人，欣喜地喊道：“春爷，您回来啦！”
来人正是风尘仆仆的蒋春和东方怀鹤。
将马儿交给衙役，拎着包裹的两人大步进了衙门，熟门熟路地往后院走去。
粗粗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衣裳，蒋春腰带都还没系好，就听到外头响起了呼唤声。
“师父。鹤叔。”
随后听到东方怀鹤温润地回应：“是満崽儿呀。”
“鹤叔，你清瘦了不少呢。”袁满上下打量了东方怀鹤一番，对方今日穿了一身赭色的袍子，没那么鲜艳，却依旧是那么的明朗好看，就是脸上的线条更加明显了。
东方怀鹤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道：“由奢入俭难。舒服日子过惯了，外头野了几天到有些不习惯了。你家大人呢？”
袁满乖乖巧巧地回道：“大人这会儿应该在书房写公文。”
孟九安来平川算起来也有两个多月了，如今生活也规律了，每日都是差不多的时辰办公批阅。
正说着，蒋春开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在屋里他就听到自家徒弟的话，这会儿看看东方怀鹤确实瘦了不少。这一趟来回风餐露宿的到底是遭罪，眼睑下还有淡淡的青色。
阿鹤千里迢迢来看他，还帮着一起查案，结果反而给累瘦了，回头必定得多弄点好吃的给补补才是。
“瞎看什么。”东方怀鹤上前给蒋春整了整歪了的衣领子，“多大人了，怎么还这么随随便便的。”
他伸手捏住蒋春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嘴里啧啧道：“早就该把这碍眼的胡子给刮了，这样不就顺眼多了。咱们春爷还是颇有两分姿色呢！満崽儿，你说是不是？”
刮了胡子的蒋春一下年轻了好几岁，没了往日的粗莽匪气，反倒是眼神凌厉桀骜，剑眉虎目，十分的俊朗。
蒋春脸上带着三分笑意，道：“小的多谢东方大人夸奖！”
他家师父这胡茬子脸都保持好多年了，如今居然给刮了。
袁满微微睁大眼，别说，这看起来一下就年轻了，相当的气宇轩昂呢！
“看什么呢？”蒋春弹了自家徒弟一记脑瓜子。
袁满笑得贼兮兮，露出了白亮的小虎牙：“看我师父长得俊呀！不愧是男人四十一枝花！”
蒋春使劲儿地揉了揉少年的脑瓜子：“你师父我三十四，三十四！怎么就四十一枝花了。”
东方怀鹤翻了个白眼，好还意思说自己三十四，一脸沧桑颓废样，这么多年了还穷得兜比脸干净！
袁满赶紧捂住自己的脑袋。自从鹤叔来了之后，他师父是日渐开朗，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
“行了，别闹了。正事儿要紧。”东方怀鹤抬起一脚踹向蒋春，伸手一撩把袁满从宽大厚实的爪子底下解救出来。
蒋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进屋拎了一个小包裹出来，丢到袁满的怀里。
几人来到孟九安的书房。
“大人。”
“九安。”
孟九安从书桌上抬起脑袋，面前的两人虽然已经换了衣裳，梳洗了一番，眼底的倦色却还是掩盖不住，想来这一路为了赶时间过得不怎么样。
“回来啦。一路辛苦了！”
“我们不在这些日子，案子可有进展？”东方怀鹤可没蒋春那么多规矩，撩了一下自己的袍子，随意寻了一把椅子坐下，还舒舒服服地翘起了脚。
蒋春瞥了一眼没说话，冲孟九安行了礼之后才坐下。
“満崽儿，给你师父和鹤叔说说案子的情况。”孟九安指使袁满诉说这些日子的进展，自己绕道一侧的矮桌旁。
那里放着一只红泥小炉子，上头咕噜咕噜一个小铜壶刚好开始沸腾。
孟九安对茶水冷热没什么讲究，倒是顾桥看他老是喝凉茶，又懒得去厨房泡热茶，就从厨房搞了个小炉子到书房里头来。
茶水入盏，带着菊花清香的褐色茶水散发出淡淡草药气息，袅袅的雾气一下被茶盖笼在了内里。
东方怀鹤端起孟九安送过来的茶盏，闻了闻，轻抿了一口。入口清凉，回味甘甜，似乎在喉咙打了两个转，非常的舒服。他不由道：“这茶有点意思啊。孟大人好雅兴！”
孟九安微微一笑：“桥儿搞得明目茶，喝着感觉还不错。”
“确实还不错。”东方怀鹤认同道：“小桥儿呢？”
一向叽叽喳喳的小崽子不在，似乎还有些冷清。
孟九安又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蒋春：“他哪里是能闲得住的主儿，和陈婶子上街去了。”
袁满这边话匣子已经打开，讲述着何远送来吴秀秀的记事本，里头记录的一些东西，以及最近这几日查到的一些东西。
“也就是说，这个吴秀秀怀疑她自己的兄长是他人冒充的。而何翠身为吴秀秀的贴身婢女可能是知道了什么，所以偷走了吴秀秀的记事本，甚至是以此要挟吴印。那个谁……”东方怀鹤说道这里顿了一下。
“李贺岚。”蒋春很有眼力劲儿的接了他没说出来的话。
东方怀鹤眼尾一挑，赏了一个，‘小子不错的眼神’，继续说道：“那个李贺岚欠了不少钱，本来是想着从吴秀秀手里捞一笔，或者是一朝飞上枝头。”
“但是吴秀秀被何翠和另一个不知名的人一起下毒害死了，这些想头就成了泡影。”
“要债的又逼得紧，他俩便合谋以此事要挟吴印，这倒也说得过去。”东方怀鹤浅浅地又饮了一口茶，人为财死，铤而走险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现如今是那个吴印有了杀人的动机，对吗？”
袁满点头道：“是这样的，鹤叔。”
“而且从调查的一些细节来看，吴二小姐的怀疑不无道理，从他家下人描述中也得到了些许证实。不过这些都只能说明现在的吴当家和以前有所不同，并没什么真凭实据可以证明他是假冒的。”
袁满从孟九安的书桌上翻出吴秀秀的那本记事本递给了东方怀鹤。
“且吴二小姐自己都在日记中说如今的兄长也对她疼爱有加，待家里人也很好。只除了对吴轩十分严苛，其他的一切都很正常。”
“甚至对吴轩的严苛也可以从想要纠正孩子的性子这方面来解释。也是因此吴二小姐才摇摆不定，不能确认兄长究竟是真是假。”
东方怀鹤随手翻开了记事本，翻阅的表情颇有点像顾桥之前看话本子的神情。
蒋春捧着茶盏，指使自家徒弟道：“満崽儿，把你手边的包袱打开，将里头的画像拿出来。”
袁满手边放着蒋春刚才塞给他的小包袱，闻言动手打开了上面的结扣，里头有几卷卷宗，还有几张通缉告示。
包袱里没有单独的画像，师父说的画像指的应该就是这通缉告示吧。袁满拿出通缉告示一一展开，上头有着公文和通缉人物的画像。待到最后一张打开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惊愕，猫眼儿一下瞪得圆溜溜的，“这是——”
袁满把那张告示单独拿了出来，展示给孟九安：“大人，您看。”
告示上写着罪犯所犯案件以及大致年岁姓名，那一张脸赫然是年轻上几岁的吴印，眉目冒着凶光，透着狠厉。画师的功底还不错，画得挺传神，看着至少有六七分的相像。
孟九安扫了一眼上头的文字，嘴里咀嚼着两字：“林魁。”
“这下，这位吴当家的嫌疑，可就有个七八成了啊。”
“那咱们接下去怎么办？”袁满盯着画像有些纠结，光一张画像也没多大用处，就这么一张画像难道还指望别人承认自己是个在逃悍匪吗。
何况人有相似，他们目前手上的这些都不足以断定吴印就是那犯案累累的悍匪林魁。
“别心急，再查查。”孟九安倒是淡定，“无法锤死的时候，就莫要心急。如今是我们在暗他在明，盯紧了是人是鬼总会露出破绽。”
“孟大人就是好气性。”东方怀鹤合上了吴秀秀的记事本，恭维了一句。
孟九安扬起浅笑：“鹤叔和春爷你两跑了一趟也受累了，一会儿下午好好歇歇。晚上叫陈婶子给做个一桌好菜，也算给你们接风洗尘了。”
“那我一会去给师父打壶酒吧。”袁满把茶几上的通缉告示重新折起来收好，大人说得对，有些事急不得。
“满崽儿，你妹子来啦。”今日当值的江大年突然从院子外走来，见屋里孟九安几个都坐着，便一一行了礼。
“媛媛来了？”袁满一愣，他家妹子怎么跑衙门来了。
江大年笑着说：“说是要去城外送人家定的货，路过衙门，顺道给你送点刚做好的包子。我给她领到中庭银杏树那了。”
“我这就去。”
院里的银杏树下，袁媛拎着个竹篮子俏生生地站在那儿仰头看参天的大树。
“媛媛。”袁满喊道。
“二哥。”俏丽的少女转身，顾盼飞扬。
“怎么还特地过来给我送包子？”袁满接过妹子手里的竹篮，还挺沉的，里头有好几个油纸包。
袁媛背过手，笑眯眯的：“我和福哥要去下头的村子送货，有个员外的庄子上定了不少的猪肉和肉干。要赶路，做了些酸菜肉包。你上次不是说桥儿想吃吗，难得顺路，我就给你带过来了。”
“旁边那几个小包的是新作的卤菜，也给桥儿和大人尝尝。”袁媛说完左右看了几眼，见没人，稍稍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你之前让我打听的事情，有点眉目了。”
“嗯？”袁满望向自家妹子。
“今儿个早上，刘妈妈来买菜，我按你说的故意和她闲扯了两句。我说吴当家这么有本事，要是她家的孩子有人能跟着吴当家，肯定前途无量。”
“刘妈妈却说，那也得看有没有那个运气。”
袁媛撩了一下被风吹飞的发带：“说是之前跟着吴当家的两个就没那运气。按她讲得，吴当家之前去北面开分铺的时候带了两个贴身小厮一起去，但是回来的时候却一个都没回来。”
“一个据说是路上突然生了重病，没了，为此吴家还给了那小厮家里不少银子作为补偿。另外一个眼看着分铺都上了轨道，说是家里托人捎信儿来，小厮的母亲病重，直接请辞回乡侍奉老母了。”
“你说贴身小厮这么好的活计，一般来说就算是家中母亲病重，最多告假，哪里会开口就是请辞的。”
贴身小厮？
这不是吴印最亲近的人么！
袁满眯了眯眼：“那这请辞的小厮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你可有打听出来？”
袁媛下巴一挑，笑意盈盈，娇俏又可爱得紧：“你猜？”
袁满失笑，没说话，从油纸包里掏出个包子咬了一口，酸菜猪肉馅儿里还加了香油辣子，酸香爽辣，好吃！
见自家兄长吃得欢，袁媛也不卖乖了，直接道：“杏花镇三石村，叫冯宝来。”
“刘妈妈是吴府的老人，听她的意思，这个冯宝来是个机灵会来事的，打从进府起就跟了吴当家，一跟就是好多年。吴当家对他还有救命之恩，见他办事利索聪慧有意栽培，后来还跟着去北边开分铺子。”
“原想着从北面回来会给他实权管事，哪曾想他竟然因为家中母亲生病请辞，他们都觉得惋惜。私下里还说是不是冯宝来得罪了吴当家的，才给找个听起来过得去的由头辞了。”
“我家妹子可真能干！”袁满夸了一句。
小姑娘立马傲娇地扬起脑袋，板板正正地拱着手：“这不都是小事一桩嘛。回头你得买个绒花谢我！最近可流行绒花发簪啦。”
傲娇的小孔雀毫不客气地给自己要了报酬。
袁满眼眉弯弯：“知道啦，回头就给你买。”
“嗯~”
“下回那刘妈妈要是再来，你注意点分寸，不要打草惊蛇。”
袁媛嘴巴一撇：“放心，你妹子机灵着呢！不会给你坏事的，妇道人家就爱瞎扯闲聊，想不到别的地方去。”
“成，那你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