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溯，如潮水般涌现，最后都归于起始点。

观言抬头看着青越，一字一句道：“自那以后，我就有了名字。”

他的眼中全是认真，同时也夹杂着之前青越看不懂此刻全然了解的情愫——

”观言。“

分明只是两个字，却犹如千钧般震的青越的心头一颤。

她心尖微微酸涩，喉咙干哑，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是目光怔怔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人，耳畔不断回响着刚才听到的话语，分明是已经叫过无数次的名字，但此刻从观言口中说出却又多了个奇怪的陌生感。

一种穿越无数光阴，最终拨开迷雾被递到她面前的真相。

裹挟着真实却又历经沧海岁月的陌生。

或许是她离开的太久，也忘记了太多。

无数银白尘光似有生命般盘旋在两人身边慢慢形成一幅幅画卷，画中的人物从一人一妖兽逐渐变化成两人……

青越看去，原以为已经被封锁在尘埃中的记忆再次浮现在面前，不同于之前的记忆回溯，现在在她面前展现的更加直观。

银光浮动，最终化为两人现在的模样，他们相对而立，而后模样渐渐消散，这空山旷野间又只剩下真实的两人。

青越用目光一寸寸描绘过面前人的模样，带着些怀念与愧疚，目光温柔且轻柔，除此外还有盈盈笑意，开口道：“辛苦了，观言。”

这些年，辛苦了。

一个人独撑到现在，一直等着她。

话音刚落，面前的观言猛然转身，回避了青越此刻的眼神，只是与其一同被掩饰的还有那因酸涩涌上而泛红的眼眶。

没人知道他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就像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入骨的爱恋与崩溃曾如岩浆般在他心底翻涌，无数次的敲击碰撞，最后从那无尽的绝望光阴中开出花。

他真的已经等了好久了，就这样一个人等着。

观言慌忙的动作间，全然不见最开始的从容，他在她面前好像又变成了那只小妖兽，带着些无措的和她相处着。

随着他的动作，一同带走的还有刚才一直萦绕在两人之间有些紧绷的气氛。

正当青越开口还想说些什么时，不远处却传来滔天的恶气，她眉头一皱，抬眼看去只瞧见阵阵黑雾从远处升起，与自从上而来的灰雾相接，夹带着绝对的恶意，那地方是——

妖界深渊。

—

占天宫的那棵芙蓉树好像又枯败了些。

自那日和松判说开后，松芙便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她知晓师兄的想法，自从师父离开后，他扛起了整个占天宫的责任。

占天，占天宫，以凡人之躯窥见天谈何容易。

自幼时师父收养他们起，师兄就一直挡在她前面，把她当作自己亲人那般看待。

她见过师兄努力修炼的模样，为的就是师父不经意间透露出“一宫之主必接天谕”，而“天谕”之余整个占天宫的人而言，没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而她的天资要高于师兄的。

松芙低头轻笑一声，纵使只是这般细微的动作，却也引得她咳嗽连连，如常的拂去嘴角的血渍，她目光悠远地朝外望去，越过窗前的芙蓉树，望向主殿的位置。

她还记得两人幼时，松判站在她面前，一字一句承诺到他会做好她的哥哥，他会好好照顾她。

一直到现在。

从来都是如此，他总是在照顾她，而她也真像个妹妹似的一直在他身后，被很好的保护和照顾着。

到整个占天宫都信服和敬佩的新任宫主。

她也见过师兄耐心的教导其他师门兄弟，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好似他就该是那样的。

比起以天赋闻名整个修真界的徐渡远，松判更像是他们所有人的哥哥，更多了几分真实感。

直到师父仙逝，他接过重任，成为宫主。

分明这样的重任不该在他身上，但他却执拗地接了过去。

他从来都将她照顾的很好。

松芙想，若是能将时光倒流，她见到松判的第一面，定要叫他一声“哥哥”。

就像许多凡间小孩那样。都说修真者该是无心也无情的，可终究是肉体凡胎，又哪儿有那么绝对。

只可惜现在，她没机会了。

松芙闭了闭眼，将那忧愁的思绪散开，再次睁眼后，她眼底一片清明，亦多了几分无惧无畏。

裙摆拖地，她就这般赤脚起身，一步步走向那棵芙蓉树。每走一步，以其鲜血为墨，金光乍现，似被人用力操控着艰难的刻画着。

自她起身后，她所居住的芙蕖宫便被层层灵气所围绕，隔绝了一切被搅扰的可能，更多的是……松芙将心中的身影拂去，同时也是为了暂时隔断师兄的灵识。

让接下来的一切能够顺利的进行。

从下这个决定起，她就不曾后悔过。

松芙曾想过，既然她拥有这样的天资，或许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切做准备。

一步、两步、三步……

每走一步，她体内的鲜血与灵气就更溃散一些，五脏六腑似烈焰焚烧般滚烫，但松芙只是轻笑着，好似没有任何痛感一般，挥袖将嘴角血迹抹去，继续朝前走着。

她的灵识穿过墙垣，看向整个占天宫，而后逐渐放远，以占天宫为中心，一寸寸的看向更远的地方。

灵识所达之处，画面皆入眼底。

她看到了整个修真界，与之前完全不同，充满荒谬的地方。

她也看到了人界，看到了那些潜伏在暗处，伺机不轨的东西。

最后，松芙的目光放在了悠久之外，那里已然被黑暗笼罩，暗光闪过，她都还未来得及惊呼，一道钻心的痛在她眼中炸开。

下一刻，一道道鲜血从她眼角流出，她的眼睛算是废了。

但她还在走着，以鲜血为墨的字迹亦在显现着，但却抵不过另一股不知名的强悍力道。

纵使她催生着灵力包裹着那血迹，却也仍旧无济于事。

六步之后，她回头看去，没了眼睛，但她的灵识仍在，地面上如同刚被洗涤过一般，整洁如新，什么都未曾留下。

与此同时，空中传来一声嗤笑，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般，满是讥讽。

松芙也在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只是轻声道：“不过是个不敢露面的可怜虫而已。”

还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能碰到那棵树了。

只可惜，下一步后她轰然倒地，七窍流血，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周身的鲜血与灵气已了然无存，她费力地抬头望向前方，想再看看什么，但却始终被一片黑暗包裹着。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松芙回看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她想着也算是值得。

连占两道关乎那不能言明的预言，纵观整个占天宫，只怕是师父还在的时候都无法做到。

这是不知道她最后这道预言，能否被哥哥看到。

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只是可惜她还未曾亲口叫一声哥哥。

她从小就有一个照顾她的哥哥，现在该她做些什么了。

骨瘦如柴的手垂落在地，松芙倒在地上已无了生息。

空中灵气波动，此方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松芙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下一刻原本枯败的芙蓉树竟从其树根的方向凝聚起一滩灵气，而后渐渐地在地面上堆成了一个字。

但下一瞬间，一股不知名的风刮过，地上的字迹再次被抹去，只还剩一笔仍旧顽强的凝固在地上，“一”这一笔像是最后的力道，一定要留下些什么一样。

一如松芙那样。

只不过，纵使那些灵力再怎么攀附在地面上，最后也被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一声惊雷乍响后，松芙整个身躯也化作缕缕烟雾，逐渐消散。与此同时，正殿中所刻有松芙名字的长灯也骤然熄灭，经守的弟子被眼前一幕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朝外跑去，一路上碎碎念着：“宫主，宫主一定能救松芙师姐——”

另一侧。

松判听着这一道雷声，神色一凝，瞳孔微缩，关于松芙的气息他竟然感觉不到了分毫，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放下手中的书籍就往芙蕖宫赶去。

徒留被风吹开的书叶落在案桌上，上面写着——

“人又怎可算得过天。”

—

缥缈山的气氛难得的凝重，自从无规那一番话落下后，山南几人都陷入了沉默。

叶明轩的手紧握成拳，心中一股无名的火气不知道该如何发泄，这其中既夹杂着刚知晓无规状况的无力和对此刻局面的愤恨。

因为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空有一腔怒气，不管是关于哪方面。

就连向来沉稳的桑狄也皱紧了眉头，他虽道人界不久，且自己也还都是个妖族，但在这里的每一天每一刻，他早已将自己融入其中。

与妖界的那些纷争屠戮不同，他喜欢这种努力向上的安宁，更何况就像之前无规和他说的那样，他是缥缈山的一部分，这里早就是他的家了。

无规长叹口气，伸手抚着胡须，看着情绪外露的几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更多的也是担心，而后目光又扫过另一侧空着的位置，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一切是否都好。

但转念一想，今早是看到属于青越和观言的长灯仍旧燃的明亮，便也逐渐将那缕担心暂时放了下来。

“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无规乍然开口，打乱了一地安静。

山南抬眸，“师父……”

无规冲她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知晓她的担心，继续道：“普天之下，无论修真界亦或是人界，从来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无一例外。”

说到这里无规抬头看向天，“就连我们所不知晓的仙界或许也是如此，妖界应当也是吧？”最后一句话他是看着桑狄的眼睛问出来的，虽是问句，但语气确实笃定的。

“不错。”桑狄抬头，只是这次多了抹苦涩，“我从妖界逃离也有这样的原因。”

无规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们或许不知，千百年前的修真界并不像现在这般，彼时大小宗门的差距并不像现在这样大，那时候整个修真界各大小事宜也都还有个话事人，而这个话事人往往来自于百年大比。”

话说到这里，无规的言下之意也就很清楚了。

山南也很快明了，“因后续的大比多年未开，所以也渐渐人心涣散，再加上各个宗门的差距逐渐加大，才有了那‘分’的局面。”

无规点头，“不错。”

叶明轩开口，“而此次大比当属望仙宗的徐师兄最为出彩，所以刚才您才会说起望仙宗现在的情况。”

刚才风雪加身，无规和他们说起了最近修真界的大致情况。

因为他闭关修炼，师姐和桑狄大哥也都不是喜欢八卦和打听外界消息的人，再加上青越和观言不在缥缈山，这么一看，他们就算是说句与世隔绝也不算为过。

而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神色一顿，继续开口：“难道当初大比时，您对我们说参与就好，也只不过是去见见世面，其他的一切不重要。”

无规只笑不语。

或许是在妖界见过的太多，桑狄深知此刻修真界的局势远不如无果说的那样轻松，于是面容凝重的开口：“只怕往后的日子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平静了。”

他的话音刚落，刚才还有些松快的气氛顿时消失，大殿内又再次静了下来。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们了。”

无规刚说完，山南等人猛然抬头看向他，然而他只是忧心忡忡地望向远处，“不仅如此，情况或许还要再糟糕些。”

大殿外风雪肆虐，还夹杂着隐隐闷雷声，殿内灯火长明，无规带着几分释然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时日无多，只望你们今后无论如何，都坚守住本心，也万不可忘记修真界之外的人界。”

“师父……”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而无规却不像往常那样，只是自顾自地开口继续道：“往后岁也中，山南，你是大师姐，缥缈山就交给你了。”

“天灾人祸，无可避免。”

“往后在外若是觉得累了和委屈，就回这里歇一歇。”

无规只留下这几句意味不明的话后就将三人屏退，叶明轩还想在说些什么，却只能瞧见无规的背影，他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