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上的事洛黄也不懂,更不好擅作评价,唯有静静地听着。
“黄儿,我真的厌烦了这里无休无止地尔虞我诈,况且人心难测,这世上最难揣测到的就是人心了”
“父亲深谋远虑,他既决定如此,想必是有十分的把握”
“实话跟你说,我曾在宫中见过他们口中的八皇子,还曾与他结过一份善缘,他处境窘迫不假,可进退得宜,实不像那等心无城府之人……”
“夫君有此发现,应当跟爹与公主说才是,正好劝解他们打消这个念头”
“欲壑难填!他们怎愿放弃今时今日的地位,他们手眼通天的权力!”
“这一个不成,再选下一个就是了”
“再者说这天下本来就该姓周,不姓安,拨乱反正,若能得一位从底层爬上来,知人间疾苦的君王,怎知不是天下人之幸?”
“可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无安家,夫君又该何去何从呢?”
洛黄看着在自己面前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却眼神坚定,似自有打算的安一缓,眼神温柔地在他身边坐下,握着他的手,双目相对之时,她笑着宽慰道,“无论如何,不论你去哪,我跟阿远都会陪着你……”
安一缓从脸上挤出一个笑来,紧紧地回握住洛黄的手,手心传来的踏实温暖让他原本烦躁不定的心也在此时安定了不少……
周觅嗪被捕,康王府剩下的不过是些没有无主的乌合之众,安重不忍安一缓再离京,况且如今洪太尉与他关系微妙,他便就势将这过去纯属收尾捡漏招安的差事卖好安排给了洪青昀,只等他办好回来论功行赏,加官晋爵。
不过一月,洪青昀便不负众望,押着康王府数十名内亲浩浩荡荡地回了汴京城。
当看到人群中,形容落魄,关押在囚车之中的展现之时,周觅欢神色复杂……
周康自洪太尉与自己决裂之后便预感不妙,提前一步将为情所伤的展现送回岳阳城……
直至今日,方才被洪青昀一锅端地抓回了汴京……
她对展现虽无情意,可展现对她的真挚的感情她却是看在眼里的……
她终究是有所动容……
站在她身旁安一禹看出些什么,揽着她的肩道,“论起来展现不信周,算不得是康王府的人,又素来胸无大志,并未卷入这场纷争之中,我去跟爹说一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他也就是了”
“可是爹会同意吗?”周觅欢瞧着大方得有些反常的安一禹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是为难,这事还是算了吧,我只是觉得我之前一直利用他对我的感情心理有些许愧疚而已,并无旁的意思……”
安一禹笑着将她揽入怀里,“我知道啊,展现那小子若是就这般死了,只怕你心里得惴惴不安地记他一辈子,我可接受不了我的夫人心里一直有个别的男人,所以倒不如趁此机会一了百了地还了这个恩情”
“至于爹那里你更不必担心,就由我去说吧,死磨硬泡地不论用何种办法你夫君我定不辱使命!”
周觅欢被他吊儿郎当的模样逗笑,掩着唇一脸娇嗔地拍着他的胸口……
回了安府后,安一禹为兑现自己的承诺,马不停蹄地敲门进了安重的书房。
刚说明自己的来意,安重便是一个茶杯向他砸来,早有所料的安一禹偏头一躲,那茶盏落在后面的砖地上,“胡闹!”
“斩草要除根!展现虽不姓周,可谁人不知他是在康王府里长大的,周康对他更是视如己出,若是妇人之仁将他放走,保不齐那日他揭竿而起,犯上作乱,到那时在杀他可就晚了!”
安一禹笑笑,“爹你也太小题大作了,现在康王府覆灭,周康狱中自尽,周觅嗪被捕,不日便要问斩,别说展现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就是他胸怀大志,可孤掌难鸣,他一人又能翻得起什么浪?”
“反倒是放他一条生路,还能为爹挣一个宽厚仁善的美名”
安重瞧着在自己面前口若悬河的安一禹,双眸微眯,“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为一个展现求情来了?你素日与他可并无交集,可是公主叫你过来的?”
安一禹心虚地笑笑,都不敢与安重对视, “这事与公主并不相干,是我见展现一个与这事并不相干的外姓人被押在囚,实在可怜得很,心生怜悯,这才为他求情的”
只是他这点小心思怎能瞒得过安重。
安重皮笑肉不笑地道,“若是公主的意思,她顾念旧情要放展现一马,留他一条贱命为父也能理解,她开口或许还真能网开一面……”
安一禹眼前一亮,“爹你是说真的?”
“真是公主的意思?”
“没有……没有……哈哈……怎么会呢?爹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是我的意思……”
“即是你的意思,那便免谈了!”安重冷哼道,“男子汉大丈夫,学什么妇人之仁!若是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做事就更加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了!”
说罢,也不等他再言,挥手便将洛赤赶了出去……
一出房门,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周觅欢迫切地迎了上来,“夫君,如何?”
已在她面前夸下海口的安一禹不知该如何跟她说,斟酌半饷后唯有一五一十地将安一禹的原话告知给她。
当听到安重说只要她开口便可对展现网开一面之时,周觅欢一张俏脸顿时发白,咬着唇道,“父亲说得对,不该妇人之仁!我们杀了周康父子三代,就连三岁的婴孩都未能放过,凡事做绝,岂能一时心软留展现这个后患!”
“那公主你的意思……”安一禹不明白周觅欢怎的突然改变了主意,面有茫然……
“展现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反正他为自己做的那些事都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若是为了他破坏自己好容易在安重面前树立的形象,最后只给他落得个妇人之仁,不堪重用的影响,那自己前番种种岂不是功亏一篑?
自己这些时日所做的努力,花的心思岂不都白费了?
见安一禹还要再说,“好了”周觅欢拦住他的后话,“夫君,这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好吗?父亲的性子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我就说难有再变的,你若再坚持未能达成所愿之外只会惹他动气,哪有何必呢?”
见周觅欢心意已定,安一禹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拿上些银钱去打点关系,让周觅嗪在牢中剩下的时日也能好过一些。
而动了恻隐之心的不光只有他们。
洪青昀回京的当天,安一缓提着酒登门到府。
二人推杯换盏之间,洪青昀大着舌头向他吐露真言,“那么小的孩子我瞧着可真是可怜得很,小小年纪便受父兄牵连离乡背井奔赴刑场……她的娘亲抱着他跪在地上求我,他缩在她娘亲怀里那小模样倒让我想起我家那小子……实在是狠不下心哪……”
“那孩子还小,着实可怜……只是这汴京城里多的是利益熏心之人,为了他们的利益,牺牲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对他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安一缓苦笑着,脸上尽是苦涩与无奈,摇着头给洪青昀将酒倒满……
“只是看着那个无辜的不知世事的孩子我良心难安哪!况且岳阳城到汴京长路漫漫,疏于照顾,死那么个幼儿也是可以解释的……”
安一缓听得一惊,“封鸣你的意思是?”
洪青昀示意他噤声,左右端看一番后,确定没人听墙角后,方压低了声音吐着酒气在他耳边道,“我把那孩子藏在沿途的一个小村庄了,再弄了个病死的年纪与他差不多的孩子鱼目混珠……反正你爹从没见过他,也认不出来……”
安一缓也觉得这主意甚妙,“如今我爹他急于讨好洪太尉,即便他对你办下的这件差事颇有微词,可看在洪太尉的面子上也不敢多加深究,你别说,这样一来,倒真可能被你糊弄过去”
“只是,这事风头过去之后,这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能救他这条小命都已是仁至义尽了,就放他在小村庄里衣食无忧地过完这一生……”
“说起来他家破人亡也有你我的推泼助澜,若是培养他成器,能文能武,你我还能睡得安稳吗?我虽动了恻隐之心,却不蠢……”
安一缓拍着他的肩一笑,两人举杯碰酒,一切竟在不言中……
第二日洪青昀上朝交差之时,安重再听闻周觅嗪的嫡长子于在押来京的路上染上风寒病故的消息虽面有疑虑,却也未再深究,甚至于在洪青昀面禀周朝,周朝病殃殃地想要问责之时,他还出言维护,替洪青昀开脱称,小孩子本就体弱,再加上舟车劳顿,水土不服,得病早夭也非人力所能控制。
安重虽在人前向洪青昀卖了好,可暗地里还是命人找来熟悉周觅嗪嫡子的人辨认尸首,只是奈何,天气转热,那尸首死亡多日,渐渐腐坏,面目不清,只看身高体型,他们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此,安重却也只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