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卿照常处理着政务,去明月轩的次数变少了。每日都是由内侍来汇报萧曦的行踪。
当这个月第七次听到萧曦偷溜去奉天楼时,东方卿没法再在心里劝着自己萧曦心中只有他一人从而装作视而不见。
他向来不是什么宅心仁厚宽宏大量之人。
端详着手中盒子里的紫色药丸,东方卿隐约猜的到这段时间萧曦为什么会频繁的去奉天楼。
毕竟他当初拿走这个药丸,就是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那个想法。
但是现在的情况,更像是他自己给自己挖了坑。
找不到这个救命的药丸,萧曦便一直不停的往奉天楼去见那个道士。
东方卿越想越气,偷鸡不成蚀把米,他现在必须要做些什么好。
奉天楼内,萧曦不死心问谭溢之,“谭主事,你真的没见过那个紫色药丸?”
谭溢之整理着白天晾晒好的草药,无奈道:“萧姑娘,你再问千遍万遍,谭某还是一个答案,没见过。”
见萧曦愁容,谭溢之说完又补充道:“师父虽说炼制过不少药丸,但皆是治疗寻常疾病的,并没有姑娘所谓的延年益寿一说。再者,奉天楼是祈福藏经之地,我们也不是方士。”
萧曦抱着锦鲤坐在一旁,疑惑道:“那你整日钻研医术,还在这楼中晾晒这么多草药干什么?”
谭溢之继续挑拣着簸箕中的药材,“个人爱好而已。”
皇帝下旨命奉天楼少外出,也关了皇宫与奉天楼出入的宫门,一时间冷清下来,他便让楼中人各自寻事打发日常,只留下主殿平日祈福,所以才有了萧曦当初来奉天楼看到的那副场景。
见谭溢之一副老成学究的模样,萧曦忍不住调侃:“你这专注程度是想把太医院的那些白胡子老头取而代之?”
“萧姑娘,圣上下过旨意,非祭天祈福,皇宫中人禁止来奉天楼。加之,你身为宫中妃嫔,若被人发现私会外男,牵连的便不止萧姑娘一人。”
萧曦撸着锦鲤,没有多惊讶,“谭主事多虑,他不会怪罪我的。”
谭溢之心口发闷,沉默的挑拣着药材,即便没有看向萧曦,他也能够感觉出来萧曦言语间的自信和提到东方卿时的欢快。
萧曦先开口打破沉默,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皇帝嫔妃?”
“第一次见娘娘的时候,在下便知道了。娘娘身上服饰价值不菲,且多是御赐之物,若非盛宠,不会如此。”谭溢之自然而然的帮萧曦续上茶水,“圣上是一国之君,权力滔天,你为何不找他帮你寻那药丸?”
“这件事情,他帮不了我。”
萧曦不是没想过去找东方卿,但这延年益寿的丹药连她自己都觉得说出来太过于荒诞,对于东方卿她更是没法开口。更何况她没少听宫女太监的窃窃私语,对他而言,太后擅权专政,他心有芥蒂,现如今母子和睦不过是表面功夫。
“我本想着奉天楼会有出路,现在看来是我痴人说梦。”天色过晚,萧曦准备起身离开,她拍了拍锦鲤的后背,锦鲤便驾轻熟路的跳到谭溢之怀中。
“萧姑娘。”
谭溢之起身叫住萧曦。
“奉天楼事宜已交由楼内司正处理,今日等你,是为了辞别,在下要出趟远门,短则月余,长则半年,待我回来,可否与姑娘一聚?”谭溢之踌躇半天,终是说出了口。
萧曦有些惊讶,“谭道长为何突然要下山?”
谭溢之负手而立,“西山本就不是什么静心修身之处,谈不上避世一说,我本就想下山看看奉天楼外有什么,只不过是早晚问题。”
“我出去的这段时间,锦鲤就劳烦姑娘照拂。”
谭溢之不说,萧曦也没再追问谭溢之下山缘由,接过锦鲤,挥着锦鲤的小爪子对谭溢之说:“好啊,等你回来,我一定还你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锦鲤。”
谭溢之看着面前俏皮的小女孩,怀里抱着锦鲤,眼睛明亮,笑得格外开朗,不像是规矩束缚下长出来的世家女模样,更像是他在后山看到的地丁花,耀眼而又无锋芒。
最后,谭溢之和以往无数次一样,站在奉天楼门口,目送萧曦离开。
卧房内,桌面上摆放着已经收拾好的包裹和一本泛旧的古籍,坐在旁边的谭溢之目光落在那本古籍上,陷入沉思。
延年益寿的归元丹,模糊记忆中药库那颗药丸,谭溢之并没有将萧曦的话看作玩笑,自第一次去药库没找到那颗药丸之后,谭溢之并没有放弃,他无事便在药库中翻箱倒库,想着从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谭溢之
前几日从那本泛旧的古籍中看到药方,药方最上方便是“归元丹”三字。
萧曦一直要找的便是这个。
这段时间以来,谭溢之没少和萧曦接触,虽然萧曦次次佯装无事,但谭溢之却明白萧曦是强颜欢笑。
就是这上面记载的草药有些不太常见,太医院也不会准备。
第二日晨起,谭溢之便递了折子到御前,眼其自身资历尚浅,欲奉师命下山历练寻藏经典籍,以丰奉天楼书库云云。
皇帝下令奉天楼众人闭门修身,谭溢之本做好了折子被驳斥的准备,结果却大相径庭。
晨起递的折子,不到傍晚便有了回复,还是皇帝身边的平安公公亲自来送的,还带了口谕说可以多游历一番,不必拘于时间。
若不是平安公公面上的关怀不像做假,谭溢之都要以为皇帝这是想要罢免自己的官职了。
入夜,谢太后又开始止不住的咳了起来,慈宁宫上上下下忙的不可开交,最后是女官拿出萧曦来才让谢太后松口答应看太医。
不稍片刻,太医便提着药箱匆忙赶来,问诊过后,照例是查不出什么病,只得开着止咳润肺的寻常方子。
青鸾接过方子,看了一眼,尽是担忧,“又是这些药材,太后吃了这么多次,丝毫不见好转……”
太医拂袖擦着额头的虚汗,“下官实属无奈……太后娘娘这病实在是少见。”
太医还未说完,殿外便有人报皇帝前来。
东方卿伏案批阅奏折,得到谢太后病倒的消息,差人拿了那枚紫色药丸便往慈宁宫来。
室内,东方卿坐在谢太后床榻边,谢太后满脸病色,“哀家生病,倒是劳累的你大半夜也不能歇息。”
“母后莫要说这种话,父母卧床,子女本就应该榻前侍奉,儿臣相信,萧萧今夜若是得知,也会在此侍奉母后的。”
殿内四面烛火,东方卿面上的表情谢太后看的一清二楚,但偏偏她却觉得自己看不清这个自己养育十几年的孩子。
“病来如山倒,母后这病来势汹涌,太医却始终查不出病因。儿臣看来,不若死马当活马医。”
谢太后靠在床榻上,“有什么话便说,你怎么也跟曦儿似的。”
“儿臣最近得到一物,对母亲的病或许有效,但此物来处,儿臣无法说。”
说话间,平安将药盒打开,递给青鸾,青鸾和一旁的谢太后对视,立马意会,忙称下去照看参汤离开,平安递药盒的手停在半空,最后是东方卿开口让他下去。
四下无人,谢太后才开口道:“大选过后,除却曦儿带着你来的那几次,陛下便没来过慈宁宫,没少引得人非议,朝中有几个老古板还说陛下这是在等哀家殡天之后掌权,陛下怎么看。”
于谢太后来说,他们是相处十几年的母子,但于现在的东方卿而言,不过是一个稍有熟悉的陌生人。
母子情深,
争权夺利,
专政擅权,
他与谢太后关系如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突然被质问,东方卿并未生气,“萧萧说,希望母后长命百岁,这亦是儿臣所愿。”
察觉到东方卿话中的善意,谢太后嘴角扬起。
纵使谢太后生病的消息一开始瞒得严严实实,但时间一久,难免会露出破绽,走露风声。
病体拖累加之谢太后有意为之,她这段时间放了不少手里面的权力。
但是在朝臣眼里,却是皇帝在有意架空她。
谢太后生病这段时间,流言蜚语随风起,其中不乏有她的授意。她早就没了摄政专权的心,拿她给皇帝铺路,也是帮萧家谋一条生路。
谢绝太医问诊,不过是因为她早就有了赴死之心,偏偏……
谢太后想到那个每日不断来慈宁宫照顾她的单纯侄女。
也就只有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敢拉着皇帝来慈宁宫陪自己。
许是大限将至,最近她回忆起不少之前的事情,看着面前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她第一次敞开心扉。
她如何从一个小小的答应坐到贵妃,收养当时不受待见的皇子东方卿,如何插手朝堂,培植势力,帮助年幼的东方卿登上帝位。
东方卿安静的听着,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
谢太后一边说一边默默观察着东方卿的神色,多么恭敬孝顺的儿子。
“怀尧……”说到一半,她转而唤了东方卿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