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道和观众席宛如立体书被翻页般消失，一片片树木升了起来。

林理枝把玩着序列零。

卡面上绘制着一个女人，双臂如翅翼般展开，正要一跃而下。

只是看过来，就能感受到卡面上流淌的磅礴力量，让人不禁去想它是如何肯安分待在那纤细的手指间。

死在林理枝手里的四十几个袭击者吓成了一群鹌鹑，团团挤在一旁，恨不得每根头发丝都能与林理枝间隔极限距离。好在后者吓完人之后并没有别的表示，转头与十五班的同伴们交谈起来。

“你们做得不错，虽然对手也是一群废物。”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另一边，被虞闻星他们阴死的人也复活了，待在另一边，时不时朝着这支柔弱的队伍投来凶恶的目光。

被强者杀死后，人们会敬畏、会臣服，会忘记反抗，但当大象被一群蚂蚁绊倒在地，它重新站起来后，心中所想只有践踏。

林理枝并未提点太多，她初来乍到，只认识一个虞闻星。十五班是虞闻星的责任，不是她的。

再如何装作亲切，轮回都会改变人的底色。

“林理枝，”有个声音生疏地叫出她的名字，“你是不是很厉害，他们好像都认得你。”

“确实很厉害。”这是明航，虞闻星给她介绍，绳索战术的发起人。

林理枝看了他一眼，感觉长相没有虞闻星亲切，又把头转了回去。这举动并未引起不满——大佬总是有特权的。十五班的幸存者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这样，充斥着高压和人格侮辱的学校让他们疲惫不堪，可一旦脱离这个环境，他们又会像野草一样挺起身体。

压在十五班头上的阴云已然淡去，他们第一次欢呼笑闹，暂时忘却死亡的恐惧，真正地符合了年纪。虞闻星也不禁对着林理枝微笑，眉眼都柔和了不少，被对方伸手摸了摸头。很短很扎人，但异常让人上瘾。

“为什么把头发剪成这样？”林理枝问，“我之前见过你长头发的样子，很好看。”

还是在那个副本里，虞闻星被套入一身修女的长袍，头发也变长了，英气的眉眼都柔和了不少，看起来是个酷酷的女孩。

“我是个变装博主，要关注吗？”虞闻星说话留一半，还真念出了一个账号名，被林理枝复述了一遍：“好，回去我搜索一下。”

休息时间结束，森林里响起怪物们此起彼伏的咆哮。所有人都在第一关吃到了教训，提前找机器主持问了附加条件：“怎么才能算找到通往城堡的路？”

“当然是能看到城堡。好了，快出发吧勇者们，继续这一场精彩的冒险故事，别让公主等急了。”

主持人挥了挥手，森林的范围又扩大了一圈，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虞闻星及时拦下了准备溜走的林理枝：“喂，这次和我们一起走吧？”

“先说好，我不保护你们。”

“不保护也行，传奇同行也太有面子了吧！”有人小声说。看来只是一会，那些传言就彻底覆盖了最后一处空白，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人在集体中获得成长”。

森林中的道路错综复杂，树木笔直地向上生长。末端枝梢纤细，根本挂不住人。浮空类卡牌离地十米已经是极限，越不过顶端的枝叶，登高望远的路彻底锁死。

主持人方才那一手操作，似乎是将他们移到了中心地带，也杜绝了沿着森林边缘寻路的可能。

勇者RPG都有任务指引，这破场景连个指示牌都不给。林理枝拆开刀刃，扎穿了旁边的一棵树，发现居然是纸做的。

她给匕首赋能上“点燃”，再扎进去，没烧起来。

有人掏出两柄铜锤，试图暴力横扫，却连树皮都没弄破。同伴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是蠢吗？‘造物主’手里那把刀是S级武器！”

有无数正式的摆渡人还在用A-级武器，A级已经是可遇不可求了，S级更像个神话了。

虞闻星那把剑引来二十多个人追杀，也就不奇怪了。

林理枝解构了一个碎片的本源，让蝴蝶刀成功升回了S级。看来这就是这个场景的最大力量上限了。

序列零虽然有高达SSS的等级，但浪费在这种地方怕是要被所有知道它价值的人嗤笑。她解封这张牌一为震慑识货的人，二为一个特殊BUFF：永久解封。

在勇者闯关赛还叫斗兽场时，林理枝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资深玩家。积分第一名的奖励倒是一直都没有变过，机器主持也没有生锈这个功能，六年后依然在旋转迷宫中活跃。

她记住了那人的名字和解封的道具卡——是一张S级的增幅类，名字叫“荣光”。

后来，在那个大逃杀副本中，她再次见到了这个人，见到了那张本该被封禁却依旧在使用的“荣光”。

一个凌驾规则之上的BUFF，触发条件就光明正大摆在旋转迷宫中心。

序列零已经被所有该看的人看到了，威慑作用已经够了，被林理枝收了起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堆不认识的路，做记号是最好的选择。

十五班的学生们也深知这条真理，仗着自己是场内人数最多、队服颜色最鲜艳的一支队伍，把粉红布条张扬地缠在经过的每一棵树上。其他人不知是无语这个举动还是不想再招惹一次林理枝，选择走了其他的路。

林理枝说着不会管这帮人，却依旧提着刀，尽职尽责地承担了开路的功能。没有一个怪物能在她手下撑到两刀，一路上丢下无数尸体。有几个大胆的男生还跑去摸尸，捡了几根锋利的长牙挂在腰间。

左维手上带了个表，进轮回后被她重新上了发条，当计时器来使用。从休息时间结束开始计算，他们已经在森林中蹉跎两小时了。而最紧要的问题也显露出来——饥饿和口渴。

天知道在现实时间完全停滞的轮回中是怎么感觉到这种生理需求的，但此时它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林理枝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折返回来：“我们的生理时间开始流动了。”

灌木丛里倒是藏着一些浆果，但表皮咬都咬不动，刀尖扎进去才发现全是纸。而他们走了这么远，至今没看到一条溪流。

怪物的血更不能喝，又咸又苦，盐分超标，喝了只会加快脱水。这片森林似乎真的想让他们体会一次勇者的困难，从残酷的试炼中活下来，去面对普通人的柴米油盐。

虞闻星终于开始用摆渡人的思维看问题。

轮回想让他们活下来，副本和其中的NPC可不一定。林理枝并不隐瞒，把这里力量残缺的现状分享给了虞闻星。

副本们吸收轮回的力量，因而能独立存在。旋转迷宫中多是这种力量不足只能依附彼此的半步副本。和别的地盘拼接在一起的感觉可不怎么好，力量性质和规则都可能对冲，光明神教旁边可能就挨着百鬼夜行。

因此，残缺的副本们会千方百计剥夺参与者的力量，想方设法让他们留下。

她转向复活的崔梦翠和孙一思，问：“你们俩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还真的有。

军训刚过不到一个月，一中的军训质量又尤为高，两人毕竟也饱经了骄阳烈日的考验和极限体能的压榨，孙一思甚至练出了肌肉。但复活后，它们已经全部消失了，体能也重新退回暑假刚结束时，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水平。

这次复活并不是馈赠，赛场至少拿走了死人们身上的一半力量。

如果这次死去还能复活，拿走的可能就是全部。失去所有的他们怎么应对接下来还会有的第三关？只能是再一次迎接死亡。

而失去了全部力量的玩家并不会被轮回感知到，他们的灵魂会永远留在这里弥补规则，成为远处观众席上不断欢呼的NPC中的一员。

为了有更多死人，它的每一关都在别有用心地诱导着参赛者们自相残杀。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轮回中维持道德底线的，仗着人数都敢对轮回最顶尖的那几人下手，有了道具卡和武器，就能狩猎软弱的羔羊。

动作快速地拖走一两只，羔羊前的那头藏獒是不会发现的。

虞闻星把这个发现分享出去，引来一阵压抑的惊呼。

程簿雨脸色难看地点明她的言外之意：“他们会为了满足生理需求，吃掉同类……”她捂着嘴干呕两声，颤抖着抓住左维的手。

死灵虽然可怕，细究起来却已经是另一种生物，但人——面对和自身长相相似的东西都会诞生恐怖谷效应，对有智慧的宠物都会怜爱。同类相食是这个种群进化中拼命想摆脱的原罪，但在这场“勇者闯关赛”中，会去逼迫他们打破底线。

而后，最疯狂的那批人会动手。

“他们已经在准备动手了。”左维说。

林理枝带着一把粉色布条往前探路，已经走远了，而他们的周围树影憧憧，似乎有无数只鲜红的眼睛从每一个黑暗的缝隙里张开，死死窥视这群肥美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