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理枝被气笑了，顺手捅了剩下那只怪物，门外彻底清净下来。

只是这清净却是具有时效性的，走廊尽头，一点如针的黑暗缓缓扩大，往前吞噬。她把门板重新安上，坐在虞闻星旁边，环抱手臂，冷冷地看着对方抄完剩下五遍。

“好了。有什么事？”虞闻星终于停笔，问道。

“你们，这个班，怎么回事？”

虞闻星麻木地说：“你不是看到了吗？”看到那些诡异的怪物，奇怪的变化，崩溃的自杀，每个人都是病态的，崩溃也不敢崩溃太久，他们眼中只有任务，死亡甚至算是解脱。

这并不是林理枝想要的答案。她勾起笔袋上的珀尔修斯之剑，一手拽起虞闻星的领口：“他们也就算了，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听你的话，像是我们以前认识一样。”虞闻星说，“李联岳以为他教得很好，不论布置多严苛的任务我们都会完成，多严重的责罚在我们身上都不会留下痕迹。那些被其他高中放弃的同龄人被父母用尽全力塞进这个所谓‘最好’的普通班级，考不上大学就是一无是处，他多骄傲啊，可我们只能用恐惧去开启这个满是危险的世界，在停滞的时间里得到片刻喘息。”

她颤抖着拿出一张花名册：“这个班本来有六十一个人，然后……它到来了，而我们甚至没有做一次自我介绍，认不全每个人的名字。上一刻有人对你微笑，下一秒就死去、消失、被活生生吞噬，而我能做的只有带着他们逃走，一次又一次。”

名单上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最后，有了填不满的大片空白。

这个沉默而自闭的集体在短短一个月内迅速形成，并招来了轮回的注视。可笑的是，它居然还算得上恩赐。

但这些都和林理枝最关心的问题无关，她无法与这些人共情：“我说过，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你真的不记得了吗？虞闻星？”她伸手比划了一下：“你们有没有人见到过一张卡片，大概这么大，背后刻着石磨一样的纹路。”

“没有。”

“从来都没有？”

确认虞闻星不似作伪后，林理枝凝重地皱起眉。

这个新出现的轮回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个班里，有学生成为了X。

走廊已经被吞噬了一半，最慢的学生也停下笔，虞闻星挪开桌椅，把他们召集在一起。

就剩三十五人了，算上新来的林理枝，是三十六个。

“就像前几次那样，”虞闻星说，“至于你，应该不需要我的帮助？”

刀绕着林理枝的手指转了一圈，她冷冷地看着这个奇葩的团体，并未表态，而是率先走了出去。

黑暗来袭的那半边走廊明显不能走了，唯一的路是向右。旋转迷宫由无数副本拼合，道路每时每刻都在变动，一招不慎，队伍就会彻底分散开来。但这对林理枝来说并非什么大事，谁都知道传奇摆渡人“造物主”是个独行侠。

但她刚打算做出一点改变，而且，虞闻星也在这里。

毕竟也算自己手把手带出来的新人，虽然现在说话做事都很气人，还认不得自己了，但，总要关心一下的。

相同场景中，队伍并不会被分开。

虞闻星似乎真的成长了不少，让所有人手拉手往前走。经过林理枝时，她犹豫一下，还是拉起了林理枝伸过来的手。对方用另一只手转着刀，自然而然成了领头人。

为了最大化分散人流，教学楼的楼梯往往分布在中间和两端，因为被副本覆盖的缘故，布局已经改变，向上的路被铁门彻底封死，而向下的二楼楼梯变成了深不见底的螺旋，有人扔了个纸团，良久没有落地。

跳楼更是不可能的事，窗外已经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白，谁都不知道翻出去后会是什么情况。

人会下意识相信眼睛看到的。

林理枝确定这是正确的路，幸甚，这群人虽然不可理喻，但言行举止还算乖巧，并不拥挤也没人掉队。

足音在楼梯间空洞地回荡，景色逐渐变得扭曲，贴在墙上的名人们脸孔逐渐模糊，然后是一根线从嘴部慢慢往两边延伸，最后劈裂整张海报。其下露出的也不是什么墙面，而是一片幽深的黑暗。越往下走，扭曲就越严重，最后无数张脸孔模糊的名人海报糊满墙面，裂开的黑暗连成一片，其中的恶意浓郁得仿佛要滴下来。

“闭眼。”林理枝和虞闻星几乎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愣，林理枝很快反应过来：“你也闭眼。”

造物赋能，“诛邪”。

刀刃无声无息没入黑暗，无数脸孔从裂缝中浮现出来，是人间丑恶的具象化，只是看一眼就要让人发疯。林理枝却不为所动，一手带领这支队伍，一手稳稳划下去，破开一切诡异。

恶臭漆黑的血化作具象流淌下来，人脸们发出凄厉的哭号，伴随此生所能听到的最恶毒话语。

有人在这话语中崩溃，被丑恶裹挟着，木然松开手，下一秒就被吞噬。

在他前后的两人很快重新拉起手，即使知道同伴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去救。

越往前，手下的触感就越黏着，最后几乎无法动弹。被吞噬的学生出现在裂缝中，狞笑着用完好的双手死死握住匕首，阻止他们的进一步前进。

“你们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要放开我！我死了，你们都是侩子手！”

队伍里发出骚动，有几个人听出这个声音，哭着说“对不起黄晓宇”，下一秒就被闻声而来的丑恶吞噬。同时，裂缝中的脸又多了几个，更恶毒的谩骂从他们嘴里发出。

“别听，别看，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松手。”虞闻星说。

她在这群学生中极有威信，混乱慢慢平息。

林理枝作为直接接触那道裂缝的人，也被魔音灌耳。新增的几个人脸在恶意中慢慢扭曲，怨恨地说：“你这么强，杀了那两个怪物，又带着大家一起走，为什么不救我们！”

“还是说，你一开始就把我们往错误的路上带！”

“你这个杀人犯！”

林理枝面无表情：“哦。”

她把匕首拔出来，反手握住，再度深深刺下，把几个人脸钉在一起：“要杀你们还用得着带错路？一群鸵鸟，只知道把脑袋埋在沙子里，大难临头第一个想的居然是写完作业。我很强？谢谢夸奖。但我很强就要救你们？谁规定的？法律吗？轮回吗？”

她加大了赋能的力度，额角出现微微的汗珠，拧转匕首，试图把人脸挑出裂缝：“醒醒，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副本里的怪物，一群活不下去的意志，自作多情的死人。谁不是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也只有你们……又纯洁又蠢。”

成功了，人脸们嚎叫着离开裂缝，甫一接触到空气，就在一阵哀嚎中迅速消散为虚无。最大的阻力消失，手底的触感重新变为粘稠，有点困难，但还能往前走。

林理枝打量了一下走廊的畸变程度：“继续吧，这个场景要结束了。”

她听见虞闻星轻声道了声谢。

眼前终于出现了教学楼的大门，门后一片漆黑。

这种黑不同于之前把走廊吞噬一半的黑暗，是副本转换的过渡，隐能听到孝子哭丧，纸钱飘落。林理枝转了下手腕，把蝴蝶刀重新折进手心，依旧是第一个往前。‘

手中温软的触感消失了，眼前一黑再一亮。

轮回里有无数类似的碎片，哪怕作为最低级的E级副本都不够格，却同样有一条完整的规则。所有人都消失了，林理枝知道这是遭遇了碎片集群，被分散到不同的场景中。

这次进入旋转迷宫的人太多，解决完每个碎片中的谜题后，他们将能互相交流线索，猜出最后一个碎片的主题，如果线索足够完整，甚至能直接开启向后的路。

但这群人——林理枝冷漠地想：先看看能活几个吧。

眼前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常见的那种筒子楼，低矮、压抑、逼仄，最底下的住户常年不见光。几栋楼中间围出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上面修了个花坛，花坛里还栽着一棵半死不活的枯树，有个小女孩被皮带绑起双手捆在树上，随着树枝落在身上发出干哑的尖叫。

其中一栋楼入口处摆了个供桌，黑白照片两边点着两支硕大的白蜡烛，面前还有几个果盘。

一个被啃了一口的苹果滚在供桌上，牙印细细小小，还缺了几个。

林理枝捡起它，朝小女孩望去，后者张嘴时露出一口豁了的尖牙，每个缺口都能对上，见林理枝在看自己，竟然不叫了，用一种天真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把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舔舔嘴唇，流下几滴口水。

林理枝低头伸出手，看了看自己莹润的手指和粉白的掌心，每一条纹路都写着健康年轻有活力，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起来确实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