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事？”难得的大好机会被我破坏，狼牙雪崩显得极为恼火。

“不好意思，我以为那冰锥是朝我来的，所以手滑了。”我漫不经心道，然后伸手将那吊坠在他眼前晃了晃：“吊坠拿到了，任务完成。可以回去了。”

“哼，这次就算了。”狼牙雪崩看起来没打尽兴，但也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没再多计较，趁着其他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和我一起迅速离开了这里。

再次回到船上，我看见银站在甲板上，似乎已等待了很久。他的发丝上沾着密密的碎雪，脸被冻的发红。见我来了，他举起手中厚重的披风快步走来，抬手想要将披风给我披上。

我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也没停下脚步，仍径直往前走去，徒留他尴尬地站在原地，拎着披风的手还僵硬地悬停在半空中。

乘船返航，然后乘坐火车穿过雪山，下车后又徒步登山一小时，我再一次回到雪之国宫殿，这一次我没有等银，独自一人顺着空荡荡的大殿走廊去寻找风花怒涛。

雪之国宫殿里的冷与别处的冷不同，那是一种直抵灵魂深处的寒意，在这里呆久了，不只是体温会变冷那么简单，当这寒意一点点侵蚀时，你的心，你的感情，都会变冷，最后让你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永久封冻的麻木冰雕。

风花怒涛跪坐在顶层一处偏僻的屋子里，屋子不大，里面摆着五面三米高的巨大镜子，它们互相围绕，彼此照应，形成一个镜子的迷宫。

“吊坠拿到了。就按之前所说的，两千万两，准备好了吗。”我走到镜子前，脚步声回荡在这寂静无比的地方，显得格外突兀。

风花怒涛没有回头，正对面的镜子中映衬出他贪婪的双眼。

“传说中的武器……有了它，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他略显癫狂地喊着，猛然回头：“看啊！这镜子里显现出了我的未来！在那里，所有人都臣服在我的脚下——这世上所有的财富，权势，荣耀，名声！从过去，到现在，至未来，都将属于我——”

我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镜子，微微嘲讽：“你没疯吧？这镜子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住嘴！”他又回过头，盯着那镜子看了许久，才说：“酬金都在那边的箱子里，你把吊坠给我。”

“我需要确认一下。”我未理会他向我伸来的手掌，转而走到角落，找到了那个褐色的皮箱，将其打开，用写轮眼大略扫了一下：“这和我们定好的价格似乎对不上吧？”

风花怒涛又要发火，我却先一步瞬身到他面前，苦无紧紧抵住他的喉咙。

“想好了再回答，你只有一次机会。”我懒懒地看他一眼，毫不遮掩自身的杀气。

“……”他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滴，双腿也在微微颤抖。这时，他似乎终于从刚才奇怪的疯癫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大口喘气：“另一半，我没记错的话，在……在箱子旁边的暗格地下，你找找……”

我松开手，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形容狼狈。

我找到了藏在暗格里的另外一个皮箱，确认无误后，将其一起封印在卷轴中，转身跨出了屋子。

“等等！我的吊坠——”风花怒涛急怒交加，挣扎着想要爬起。

我从口袋中掏出吊坠，“嗖——”地一下精准地将其扔到风花怒涛脚边。

“保管好你的东西。”我冷冷道，任凭身后人如何咒骂，仍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出了宫殿，那股让人难以呼吸的寒意彻底消失，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如无头苍蝇般在雪山上乱转，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山顶。

我站在山巅处，举目四望：云层太低太厚，像浓重的雾，遮掩了群山。忽然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的，如果站在山顶上喊话，就能听到回声——那是大自然也在为你呐喊。

我铆足了劲大喊：“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回声响彻群山，经久不息。

时至今日，或许我仍不知晓，自己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什么。

我拼尽全力、抛弃一切都想要去寻找的真相，真的存在吗。

——不，我不能沮丧，鼬还在等我，我必须要为他正名！无论这一路如何艰险，我都会一直跑，跑过光影的缝隙，跑过时间的裂纹，跑到自由的尽头，跑到理想的终点。而真相就在那里，将会作为胜利者的冠冕被堂而皇之地赐予。

我甩了甩脑袋，将那些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统统甩开，长舒一口气，正打算转头回去，却突然被眼前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是银。

不知何时，他已站在我的身后，面无表情。寒风吹过他飞扬的发梢，拂过他猎猎作响的衣角。

然后，他伸出了手——肩部猛然传来的陌生的力道让我无法保持平衡，脚步趔趄间不小心踩空一颗石子，等我意识到时，脚下已是空无一物，我的身体不自主地后仰，双臂乱晃，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根本是徒劳无功，无法阻止自己下坠的趋势。

时间在那一刻像是静止了。

我极为愕然地看着他。

他的手仍保持着伸出的姿势，眼神晦暗不明。

他把我从万山之巅上推了下去。

明明也只是十几秒钟的事情。

我却好像过了一辈子那般漫长。

四岁的鼬从山顶上坠落，稚嫩的手掌紧紧握住苦无以作缓冲时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十九岁的止水决然从南贺川上跳下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十五岁的山茶站在高台上，如折翼的雏鸟飞入深渊的时候，她又在想什么呢？

大概与十七岁的我一样，想了很多。

大概又什么都没有想。

纷繁杂乱的思绪在我坠落到底时被一瞬凝结。

我坠入封冻千年的冰湖。

冰层裂开的纹路像极了藏在万花镜中的迷宫。

下沉时无数气泡裹挟着记忆碎片向上逃逸。

刺骨的寒意如细密的针扎在皮肤的每一处。

……这样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自己都想不起来的某个时候，我也曾处于这样的境地。

这种荒诞的，混沌的，光怪陆离的，无尽的黑暗中。

……我会死吗。

死在这样冰冷又沉寂的无人之地，死在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