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敞的殿门拂进一道暖烘烘的日光,迎面照上楚慕身躯,衬得男人周身涌动的气息似浓浓瘴雾,愈发冷骘骇人。
“我若怀上你的孽种,必定生下来活活摔死。”
骊欢嗓音哑而利落,笑微微的杏眸盯着楚慕满面僵冷之色,畅快地昂了昂下巴。
“你有胆,再说一遍试试。”
楚慕玉面紧绷,搭在殿门的手掌一寸寸收紧,便听门扉沿着苍劲指骨“咔嚓”裂开罅隙。
那双凤眸敛着阴晦暗光,寒森森地凝落在骊欢小脸上。倏而反手一把阖上殿门走过来,厚重的门扉“轰隆”一声闭合,又重重弹开,反复“吱呀”两声方才彻底闭合。
“说啊,骊欢,再重复一遍。”
“跟谁的孩子是孽种,你想摔死谁的孽种?”
男人眼底鬼火燎原,缓步踱向骊欢。
他们中间似打着一道死结,骊欢这头岿然不动,他拼命试图解开结扣,总能在施力的瞬间因骊欢的怨憎将结扣勒得更紧。
“畜生,别过来,你想怎样——”
骊欢逞完口舌之快,见男人去而复返,恰如一尊萦绕着沉沉鬼气的怪物靠近她,心头不禁生出惶恐之意。
昨夜种种纠缠掠过脑海,她面色惨然一白,颤抖地拽住被褥捂紧胸口,强忍着下|身艰涩的痛楚朝床榻深处躲去。
那股顺着心脉四处流窜的惧意,在楚慕抬手放至腰间、不紧不慢地解开寝袍束带之时达至顶峰。
男人嘴角阴沉沉地扯着笑意,凤目肆无忌惮地扫视她,扫视着一件可以尽兴拆解的消遣之物。
骊欢倚着床柱昂首相望,逆光垂落的颀长身影覆盖她整个身躯,心头涩然一跳,服软之话自然不可能说,逼得眼泪决堤般滚落而下。
“别过来!你不要再过来……”
“你还想做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对我?!”
楚慕指尖顿住,忽见骊欢嘶声大哭。
“你直接杀了我罢!”
“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死?!”
女子鬓边碎发粘着泪珠贴上面颊,光洁圆润的肩头筛糠似的瑟缩颤动,叠满脖颈的暧昧痕迹衬得她楚楚可怜。
楚慕一时愣神,骊欢纤瘦的身子蜷进床角,似浪潮溃决般,笼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
“当初为什么不肯放过我爹娘,我那么苦苦求你,他们生我养我、是我引以为傲的一切!他们是世上对我最好最亲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们!你要我怎么和你在一起……”
已经很久,楚慕不曾见骊欢这般委屈的神采,褪去了满身尖锐倒刺似的憎恨愤懑,只是悲伤于他的背弃,只是觉得无可挽回。
“初初——”
楚慕浑身被抽空气力,喉头甜腥翻涌,猛地向前一步。骊欢攥紧床褥恐惧地蜷起膝盖,瘪着嘴赶人:“你别过来,别再靠近我!”
“初初,我知错了!”
“我求你别这样对我,我当真在改了,我学着怎么对你好,怎么讨你欢心……我知道我不是人,可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对你的心意做不得假!”
楚慕顾不得骊欢反抗,屈膝跪到榻上一把捧住她的腮颊,凌厉凤眸竟凝出丝丝泪意,卑微地躬下腰望着她:“初初,我不想死,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当你的狗!”
“只要你忘了楚谚、忘了骊彻,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也是你的亲人,我们好好在一起,你打我骂我、怎么折磨我什么都好!初初,我可以当你的狗。”
男人口吻深冷颠狂,一字一句哀求着,骊欢听在耳中只觉满身痛意翻滚,心肝胆儿止不住地哆嗦着,拼命摇头推他:“你走开!”
骊欢满脸盈泪,哭腔嘶哑难当,痛苦地看着他:“要你做我的狗有什么用?!我不喜欢骂人,我不想折磨你……我要我爹娘活过来,要骊彻平安无事,你把他们还给我!”
楚慕胸腔内息激荡,受骊欢重重一推,险些栽下床榻。
他单臂抵着软褥,捂唇干呕一声,喉腔大片血腥上涌,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满衣襟床褥,猩红血色似凄艳的罂粟堆叠着绽放。
骊欢双手环住膝盖,红肿的水杏眸儿布满惊骇之色,楚慕抬首望她,浓睫颤抖,只余满目悲凉。
权位登天又如何?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的爱如此贫瘠,哪怕费尽心力也只能想到温柔一点疼着她、哄着她,可是她不想要这些。
她只想被他戕害的血亲活过来。
可他做不到——
死掉的人怎能复生?
那么——
他能给她的,只剩他的命而已。
楚慕玉面煞白,倒在榻边呕血昏迷。
宫侍们在外头听见“咚隆”一声,涌进内殿一阵惊天忙乱,此后一连数日,骊欢再没见过楚慕的身影。
那夜她亦被折腾得极重,兼要分神照料小骊彻,这日堪堪缓过劲儿,一道明晃晃的圣旨传来凤鸾宫——皇上怜她念亲,特赐她携凤印回骊府长住,以大楚皇后之名在宫廷外执掌中宫,尔后出入宫门随意。
传旨的内侍总管佝偻着腰背,满脸堆笑:“娘娘,诸位大夫齐诊,皇上内力损耗严重,失血过多;可近日满心惦记着您,今儿一早听说您身子利索些,便拟了这道诏令吩咐奴才呈来!”
“朝臣们应允这样荒唐的事?”
骊欢难掩嗫喏,满眼诧色地盯着太监举过头顶的圣旨。
内侍总管笑得谄媚,讨好道:“娘娘,朝臣们不在皇上眼里呐!皇上眼里头,从来都是娘娘您最紧要不过!”
“娘娘不必为此事忧心惹得朝堂动荡、臣民不安。世人口舌偏见最好料理不过,您日后不必拘于深宫,只管顺着自个儿心意,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骊欢愣怔,楚慕整日一副怕她出宫和裕王苟合的样子,恨不得将她生生世世困在深宫里、用铁链锁在他身边,怎会突然弄这么一出?
心内狐疑一番,骊欢思及那日彻儿说想念骊府,暗叹这畜生的旨意来得倒也及时,索性接过诏书,当即吩咐侍女们拾掇东西离宫。
*
楚慕用心待人时,总是极尽细致。
骊府内生机蓬勃,早被他派人整顿妥当;甚至寻回不少曾在骊府做过工的老人,以致于骊欢牵着骊彻步入府邸时,瞧见的都是过往相识的熟面孔。
众人受过敲打,不该说的便一字不提,如久别重逢的慈蔼长辈,恭敬又心疼地劝慰骊欢保重身子。
骊欢鼻尖酸胀,心中到底自在些许。
安顿下来没两日,恰巧清明将至。
骊氏旁宗的亲眷们、她母亲一脉的舅父表兄陆续赶来祭拜,韩素素夫妻、安烟岚兄妹也纷纷赶骊府上香。
骊欢招待着送走一波接一波的人,这日正有些疲乏,槐序轻声通禀道:“小姐,平荆裕王前来祭拜将军,奴婢已将人引至偏厅,您可要一见?”
槐序话音忐忑,毕竟皇上明面儿放她们回骊府,不知安排了多少暗卫在角落里。一双双眼睛盯着,小姐此刻与裕王见面,传到皇上耳朵里怕要生出事端。
骊欢冷笑了声,自是不在意,行至偏厅,就见楚谚坐在一方紫光檀雕花小几前,一身滚玉兰银纹的素雪云锦长袍,正挽袖煮茶,单单瞥一眼便叫人如沐春风。
“王爷,许久不见,您近日可好?”
骊欢缓步上前,敛襟坐到楚谚对面,犹疑道:“楚慕……没有为难您罢?”
楚谚轻挑眉峰,袅袅而上的茶烟遮住他眼底情绪,淡声道:“娘娘何出此言,莫非宫里出什么事,让皇上欲针对微臣了?”
“……”骊欢挺直背脊,那日刺激楚慕的话涌上脑海,尴尬地眨了眨眼。
楚谚心有所悟,斟了盏香茶推到骊欢跟前,饶有兴致地颔首:“也对,你若同他起争执,怕是只有拿我说事,才能气着他。”
骊欢捏住袖口掐金丝的如意暗纹,讷讷垂眼:“对不住,王爷。”
楚谚望着女子纤白消瘦的面颊,语重心长地叹息:“你不该挖苦他,惹他心里不畅快,对你没半分好处。”
看他不畅快,对她来说便是好处!
骊欢自暴自弃地想着,扯唇哼了一声,歉疚道:“总之,我不该拿王爷挡灾,往后断断不会再提那些旧事。”
“不必如此,皇上并未为难我。”
楚谚轻笑着揭过,修长如玉的指节叩响桌面,忖度道:“事实上,这两日朝堂闹腾得很,皇上也没空理我。”
骊欢眸光微凝,楚谚直直望着她,声线沉缓:“从古至今,历朝历代没有中宫之主不育皇嗣、甚至寡居宫外的先例。”
“百日红之事又闹得沸沸扬扬,满朝皆传皇后娘娘祸水临世,蛊惑皇帝救一个亡臣幼子,不惜剐心取血,大伤龙体;臣民们心中不安,总要有人上谏,劝诫皇上废后、广纳宫妃,他已有好些天没上朝了。”
心头钝钝地一跳,骊欢掩袖抿茶,略有躁意道:“这都是他自己的意思!我什么都没逼他,也压根逼不了他什么。”
楚谚不知说什么好,低叹一声,转而关心骊彻的病况。
近半年时日,他也没闲着,穷尽所有势力朝平荆以南的邦国寻求解毒之法,可惜收效渺茫;上官氏一死,甚至无人能完整复刻这种剧毒,更遑论研制出解毒的方子。
眼下情状很明朗了。
能救小骊彻的,只有楚慕的心。
“彻儿他一日不如一日——”
骊欢苦笑地摇摇头,胸腔沉压压地塞了团棉絮,闷声道:“心头血只有遏制剧毒攻心之效,并没法子解毒;时日一久药效还会减退,神医说,如今就看它何时彻底失了药效了。”
说着,骊欢想到皇宫内眼眉阴郁的男人。放她回骊府以后,心头血每隔三日送一碗到她面前,从未有过间断。
不知不觉地,他像变成她的血奴。
可是,所有一切不都是他造成的?!
心跳空悬着落不到实处,骊欢微微出神,槐序快步进厅内,敛袖福身道:“小姐!皇、皇上也来了。”
骊欢轻蹙眉尖,对面的楚谚亦有诧然之色,搁下杯盏道:“倒是凑巧,我也待得够久了,改日再来看彻儿。”
他起身要走,骊欢暗想彻儿今日泰半会苏醒,忍不住昂首留人:“王爷,且待一会儿罢?我安排侍女带您去后院……”
话音未落,门外一片暗影笼入。
骊欢侧目瞧过去,男人一袭煞白锦袍负手而来。颀长的身躯逆着廊檐下熠熠灿目的日芒,清瘦萧条,周身弥漫着冷硬的帝王威压,唬得厅内众人噤声不语。
“怎么?他能来,我不能来?”
楚慕轻飘飘过瞥众人,眼底敛着凌厉暗光,迎着骊欢的视线步入厅内:“去后院做什么?莫非骊府有什么热闹?”
“……”
骊欢面上一派泠然,垂眸呷了口香茶,楚谚拱手让座道:“臣下请皇上圣安,彻儿歇在后院,皇后娘娘想安排臣过去瞧瞧。”
楚慕恍若未闻,轻撩袍衫,挨着骊欢坐到案几边,出声免礼道:“皇兄何必客气,又无外人,坐下用茶。”
“臣,谢过皇上。”
楚谚屈膝坐回位子,身后不远处,是一扇日色斑驳的六角轩窗。窗外一簇合欢结着细碎的小花苞,随暖风探入窗内,两段虬结的黑枝搭在格槽上,青翠枝叶拂着窗子唦唦作响。
轩窗花影,春风袅袅,难得惬意。
骊欢杏眸迷离地望出去,落在楚慕眼里,只当两道清凌凌的眸光睨着对面楚谚。他伸臂揽过骊欢的腰肢,迫她回神:“还是瘦了,在宫外也不舒坦?”
侧腰乍然收紧,骊欢半个身子倾入男人怀抱,拧眉看着他:“你觉得呢?”
“总归比待在宫里放松些罢——”
楚慕神情倏然和缓,大掌紧贴女子织绣如意祥纹的腰带,来回摩挲道:“方才兴致不错,同五皇兄聊什么?”
骊欢细眉一挑,嘲讽地抿唇笑道:“裕王同我提及外头的流言蜚语,我说只盼皇上多撑些时日,别朝三暮四,反悔抓我这个祸水回皇宫去。”
“朕的小皇后怎会有这种忧愁?”
楚慕好笑地啧一声,嗅见女子乌发云鬓浅淡的杏花香气,不禁探首凑近她纤长的脖颈:“怪我,不该叫外头的狗吠声扰了你清净,我替你料理他们?”
他呼吸灼热,骊欢偏首躲开,腰间不安分的大掌却缓慢游走,温度低寒,透过单薄的衣料,一寸寸凉意沁入肌骨。
他想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