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手,你松开我——”
骊欢阖上眼奋力地挣扎,男人周身欺霜凌雪的冷香窜入她的鼻息,愈发惹她浑身不适。
旋即,腰肢一松,身畔男人竟顺从地舒展修臂,凤目凝笑,神情也全无她想象的强硬:“初初,这蠢货对我恶意颇重,不过你若不想同他解释,那便算了;我来处理罢,我本也不愿你多费口舌。”
楚慕玉面温和得紧,骊欢昂着脑袋,只觉他眼底笑容瘆得慌,不寒而栗道:“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苏先生只是一介书生,我之前同他说过几句话而已。”
“晚市游人这么多,他担心我一介女子带着侍女遇到坏人,随心关切两句罢了……我已经同他说过你是我的夫君了,他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骊欢眸光颤动,面颊似秋蝉之翼纤弱苍白,楚慕苦笑地轻啧一声:“初初,你为何总喜欢这样恶意地揣度我?”
“我固然算不得好人,可这蠢货好歹是我的臣民,我怎会当真杀他?只是他惦记了不该惦记的人,我不得不出手教训他。”
“我同你保证,不会弄死他的。”
楚慕说罢,作势要将骊欢往后推。
骊欢拧眉端望着男人,额角经络一跳一跳地泛疼,木讷又疲倦压着声儿道:“你、你别伤害苏先生,他就是个读书人,你别打他。”
“我来同他说清楚——”
骊欢压下胸口盘旋的郁气,抿了抿唇瓣,轻轻抬手揪住楚慕暗绣银丝的广袖,小鸟依人般凑进楚慕怀抱:“苏先生,这位楚公子是我的夫君,你别再多管闲事了。”
“……”
苏长洵杵着不动,神情一片尴尬。
漫天灯火俯照而下,骊欢自他乌瞳中看到自己挽着楚慕胳膊的身影,心头坠了块又沉又硬的石头:“苏先生,你看清楚了罢?”
“我与这位楚公子是正儿八经的夫妻,我体虚多病,他带我来庐川城调养祈福罢了;也概因体虚,我这段时日情绪不佳,故而瞧他的眼神悒悒不乐,其余的是你自己想当然了。”
“小姐,呃不!楚夫人恕罪,是在下冒犯了。”
苏长洵窘促地挪开眼,骊欢抬脸看着他,冷淡续道:“先生,往后在外头瞧见不相识的男女,您还是不要妄自忖度的好。没头没脑地指认人家是骗子、人贩子,实在叫人怄气。若是烈性子听了,必得狠狠教训你一顿才是。”
佳人语声疏离,神情清浅无波。
苏长洵手心冒汗,面色一阵紫涨,又浮起淡淡的羞红,难堪至极。
骊欢心道差不多了,肩头却又一紧,整个人被身畔男人修长的臂膀揽入胸膛。心跳微微一紧,又倦倦地松懈下来,她如一株柔若无骨的菟丝花就势依附到男人怀抱中。
“小姐……呃,楚夫人。”
苏长洵掩唇咳一声,乌瞳中亮光幽幽寂灭,强撑着温声道:“是在下一时心急失了礼数,在下曾遇过人贩子拐带小孩,不免心中多想些,求公子夫人恕罪。”
骊欢松了口气,头顶却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似是楚慕仍有不满。
“……”
骊欢咬了咬牙,挽住楚慕胳膊的手掌用力些许,为低吼的恶兽顺毛般,额角轻轻蹭了蹭楚慕的肩头:“苏先生知错便好,我与夫君一直恩爱,他是我自幼心仪的夫君,先生往后可别乱说了。”
一直恩爱——
他是我自幼心仪的夫君——
楚慕思绪微荡,心头春水蜿蜒。
怀中女子发髻如云,额头亲昵地蹭在他的肩膀。几缕发丝顺势擦过他的下颌,伴着清淡的发香带起一阵酥痒,一径儿痒进他的心窝里。
楚慕喉结翻滚,终于忍不住反客为主,紧紧搂住骊欢的软腰欺|身压过来。
骊欢自是反应不及,眸中骇色一闪,下巴颏儿已被楚慕指腹捏紧;微凉的唇瓣猛不丁贴过来,她下意识抿紧嘴巴,却还是慢了半息。
“你这、这个混蛋,你做什么!”
骊欢口齿被毫无预兆地搅|弄着,嗓音儿含混不清,整个身子被男人的臂膀埋进怀里,惊颤地呜呜出声,“快放开我!”
女子惊悸的心跳紧贴着楚慕胸膛,一点点击溃楚慕眼底肆意掠夺的欲念。凤眸微微一沉,温热的舌尖卷过两排贝齿,轻啄一下粉嫩的唇珠,蜻蜓点水般退开。
他亦知晓骊欢脸皮薄,不愿叫骊欢在外人面前露出媚态,展臂将骊欢纤软的身子整个圈进怀中,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头里。
骊欢怔了下,不敢看周围人的眼神。
大楚皇朝内,纵然最开明的皇城,也没有哪对夫妻在人流沸腾的街市做这样有伤风化的举止!
“你满意了吗?可以走了罢。”
骊欢咬牙切齿,两腮爬起异样的薄红,硬着头皮瞪着楚慕。
楚慕见她置气,也不好再逗她,抬目睨过狼狈的苏长洵,不咸不淡地勾唇:“我家夫人说得够明白了,苏先生可听清楚了?”
苏长洵嗫喏一声,垂脸不语。
楚慕目光睥睨,唇畔笑容轻蔑又凉薄:“你脑子不好,眼神也不行,这夜市人多,你还是滚回家做酥饼罢。再在庐川城撞见我,当心你家里爹妈中年丧子。”
楚慕微微拖长语调,眸中笑意恶劣。
骊欢胸口憋着一股闷气,不忍再看苏长洵的反应,死死掐住楚慕的手掌:“时候不早了,咱们别理这个书呆子,该回家用饭了。”
指尖陷进皮肉,楚慕手背微痛,掌心却一团温软。
他敛眸看身前愠怒的骊欢,眉目皎美,微微着抿唇可爱极了,干脆由着骊欢拉他离开。
*
街市深处,喧闹声更甚。
各色鱼龙灯光芒灼灼,花车游街,小孩儿握着风车在人群中穿梭,更有路边小摊上孜然、瓜果的香味混杂着飘入鼻息,处处充斥着热腾腾的市井烟火气儿。
两人漫无目的地逛着,后头随行侍女揣了满怀的小玩意,全是过往骊欢喜欢的,偏生一路上骊欢半个笑脸也没露过。
楚慕颇有些无奈,目光一路黏在骊欢身上,被骊欢狠狠掐住的手掌稍一翻转,轻而易举地包裹住骊欢柔嫩的小手。
十指相扣,仅仅一瞬,骊欢甩开他的手掌,视线越过他扫了眼后方涌动的人潮,似是确认了苏长洵没再跟过来,神情都冷淡几分。
楚慕心头一顿,手背渗血的指甲印隐隐作痛,面上却笑意融融:“怎么,夫人又不想回家用饭了?”
骊欢白他一眼,拂袖欲走。
楚慕拉住她的袖子,哄道:“初初,咱们待会再回府好不好。”
骊欢掉过身,楚慕面上笑容愈发溺着疼惜:“酉时初,城内有一场烟花宴,咱们一起留下赏烟花好不好?”
“烟花宴?为何不提早告知我。”
骊欢盯着楚慕,念头稍稍一转,简直怀疑这是楚慕专门弄来哄她的手段。
楚慕知她所想,温声道:“我没做什么,是城里富商和官府联手办的一场烟火会。今夜全城大小街道都会燃放烟火,不比京城上元节差,咱们留下看看罢。”
楚慕说着,声音都低了许多,轻若飘絮般:“初初,我上一回看烟火,还是与你在京城那一晚,咱们成亲没多久……”
那年成亲之夜,叶华苏趁他在外宴客,偷溜进婚殿找骊欢麻烦,一鞭子在骊欢背上抽出一道血痕。血口愈合得慢,他与骊欢自然许久不能圆房。
夜里躺在一处,骊欢觉得无聊,趴在他胸口说想出去看烟火。
姑娘家声音软糯糯的,下巴颏儿抵着他的胸膛,他鬼使神差地应下来。大晚上不睡觉带着骊欢翻出太子府,跑去御街上和满街的百姓挤在一起等烟火。
夜晚的京城人欢马叫,四处灯火辉煌如海,漫天烟花砰然绽放,一簇接着一簇点燃深邃的明空。
骊欢挽着他的手臂,昂着小脸惊叹着鼓掌,眼底细碎的亮光比漫漫夜幕里浩瀚的烟火更为璀璨。
楚慕思及骊欢那时圆润的笑脸,心头酸软得不像样。
那晚真是他人生见过最绚丽的一场烟火,可惜皇城想他死的人太多,御街上鱼龙混杂,他无时无刻不防备着人群中可能钻出的刺客,是以没待多久便拽着骊欢回太子府了。
夜色还早,骊欢皱着小脸、扫兴地瘪着嘴,又听话地跟着他回去……他当时,怎么就不能哄哄骊欢呢?
甚至,懒得再陪她出府玩玩。
楚慕摩挲骊欢的衣袖,昳丽的玉面融在花灯光影里,倏地流露出一种类似于遗憾的情绪。
骊欢怔忪片刻,难得明白了楚慕的愧疚,抿唇笑道:“慕哥哥,你知道我生命里最好看的一次烟火,是什么时候么?”
楚慕下意识起唇:“什么时候?”
“是七岁那年,我初入京那一次。”
“一个长在塞北雪原的丫头,看京城什么都稀奇,每天闹着要出府玩儿。我娘亲不嫌我吵,晚上耐着性子带我去街头逛到大半夜。”
“那时候满天都是燃明的灯笼和烟花,她就搂着我坐在客栈花窗下,喂我吃京城铺子的糕点,轻轻捂着我的耳朵陪我一起看天空……那场烟火是我印象中最好看的烟火。”
骊欢乌瞳中隐有水雾,唇角哆嗦一下又挤出微笑,嘲讽道:“但是我娘亲死了,是你把她杀了。”
心口又闷又紧地抽痛一下,楚慕望着面前女子,眼底骤然晕开一片猩红血色。
入城前他满心幻想着,离开京城那片伤心地,骊欢看到他的精心安排会否有一丝惊喜动容?
幻想尽数碎成渣滓,连着他的心一同摔进烂泥里。
楚慕悲哀地确信,即便走到天边,他与骊欢之间也还是隔着骊氏满门的生死。
纵使“他自幼便是骊欢心仪的夫君”,骊欢也不可能轻易原谅他。
人潮欢腾,空气却砸了冰雹一样冷。
楚慕面沉如水,良久温声笑了笑:“你不想看烟火,那咱们回府歇息罢。”
骊欢也缓过神,她还指望楚慕帮她找骊彻,惹楚慕不痛快有什么好处呢?
“我突然想到娘亲了,没有故意刺激你的意思,你别多想。”
骊欢讷讷垂首,逼回眼泪觑了楚慕一眼,见楚慕面上没有厌倦的情绪,便径自转身离开。
穿过闹沉沉的街市,前头游人逐渐稀少,灯火也稍微冷清些。
一道宽阔的三岔路口处,仅有一栋酒楼檐角挂着两串红灿灿的长灯笼。门廊下几名醉汉扯着嗓子哼唱小曲儿,被店小二强拉硬拽地扶上马车。
骊欢来回打量两眼,不知往哪边走,停下步子等后面的侍女们引路。
目光一晃,突然!
酒楼廊柱下一道少年身影撞入眼帘。
骊欢怔了一刹那,瞳孔骤缩。
那少年约莫五六岁的个头,身形瘦削,一袭月蓝薄衫子笼在廊柱阴影里,面貌清秀神情黯淡,赫然是骊彻!
骊欢脑海中电闪雷鸣,心头猛地一揪,瞪着眼睛盯紧少年:“彻儿!”
夜色忽而黑蒙蒙的,辨不清人影。
少年倚在廊柱上没听见她的声音,她脑中思索着是不是认错了人,脚步已不听使唤地迈出去。
“骊彻!彻儿——”
骊欢声音遏制不住地打颤,一路拼命跑过去,偏巧两个拎着酒壶的壮汉斜刺里冲过来。
眼瞧三人要撞到一起,其间一名壮汉猛不丁刹住步子,身子歪了歪手中酒壶碎地,眯着眼睛扬手就要打骊欢:“娘的晦气,小娘们儿哪跑出来……”
话未说完,脖颈间血水迸射。
骊欢肩头一紧,整个人被楚慕单手圈进怀中:“初初,你怎么了?”
楚慕关切的声线和两名醉汉倒地声一同响起,骊欢耳畔嗡嗡作响,就见远处酒楼内走出一行黑衣剑士,手中长剑寒光凛凛,拱卫着中间一名素白华服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面如冷玉,气度不凡,微微垂头朝骊彻伸出手。骊彻小脸微昂,听话至极,迎上去牵住男子的手,安静的随男子转身离开。
“初初,你脸色好差,又怎么……”
楚慕敛神打量骊欢,目光顺着骊欢的视线落到酒楼下的一行人影上,立时露出阴戾的冷光。
骊欢看着他们远去,亦是头皮一麻,仓惶地抓紧楚慕的衣襟:“是裕王!”
“楚慕,那是我阿兄的彻儿,旁边是不是裕王?我认得他的!”
骊欢声音打着颤儿,楚慕牢牢拥紧她,担忧地呵斥后头奴才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