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染红屋脊上的檐兽,带回归人。
秦墨尧刚从国子监回来,要去向父母请安。
前方拐角处响起环佩叮当声。
从这个方向过来,应该是秦蓁。
秦墨尧停住了脚步。
走出来的小娘子秦墨尧没有见过,她穿着身不符合这个年纪颜色的衣裳,若是不看脸,只会觉得老气横秋。她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朝他行了一礼,眼神怯怯的。
二人只打了个照面,秦墨尧看着她离开。
“那是谁?”
“属下也不知。”陆嵘察觉到郎君神色不虞,连忙补救“这就去问。”
“不必了。”
秦墨尧抬脚,那小娘子同他去的是一个地方。
琉芳院里,王若桑已经见过礼,朝何汝君送上了自己抄的一本心经。
何汝君翻开书,只觉眼前一亮:“你小小年纪,字写的却这般好,很是难得。”
秦蓁凑上来:“桑桑的字自然是好的。”
她同桑桑相处多日,桑桑得了夸奖,她只觉得与有荣焉。
王若桑露出个小小的笑:“夫人谬赞了。”
“这是实话 ”何汝君转头看向秦蓁,“长岁据说也是师从王娘子的,你的字如何?”
秦蓁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字不如桑桑。”
她跟王娘子学的是礼仪,这字还是比较像老爹,可写不出这么娟秀的来。
何汝君笑笑,送了王若桑一只玉镯做见面礼。
“上次匆忙没有准备,小娘子看看可还喜欢?”
她生完长岁醒来,就听说孩子身体不好,有仙长说能救活把孩子带走了,只留下个地址。这么多年她月月写信,若不是不能离京,她早就亲自去看了。
她对于三个孩子,只有平平安安长大一个愿望。
王若桑十分惊喜,她抬头感激道:“多谢夫人,我会好生保管的。”
何汝君看她比长岁还小些,据说已满十二,有些颇为怜惜。
“好孩子,你安心住下,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王若桑面上净是感激之色,她跟着干娘日久,知道越是大户人家,越看重利益交换。她虽然有些银钱,但无权无势,侯府自然也看不上她的那点银钱。
她能在侯府住下,知道全是因为郡主,候爷夫人对郡主是真的好。
秦墨尧正好在这时进屋,向父母请安。
一番行礼后,秦墨尧看向王若桑。
何汝君介绍道:“大郎,这是长岁尊师的遗孤王小娘子,之后要住在家里,年岁比你小些,你可叫声妹妹。”
“王妹妹好。”秦墨尧听话同王若桑见礼。
王若桑也回了一礼。
何汝君不见何苡初,问秦墨尧:“大郎,怎么不见你妹妹同你一道回来?”
秦墨尧回道:“二妹妹在门外没多远,同人道别,应当快回来了。”
何汝君道点头,又问了些读书的事。
秦墨尧一一答了,看了眼秦蓁。
“儿子问过了,国子监最近不招生,三妹妹入学要等到三月了。这段时间若是想读书,不如先去何家族学。”
秦蓁有些诧异,她这位大哥居然会为她这般着想
“谢谢阿兄。”
何汝君脸上笑意更盛,这些事她也清楚,难得的是他会为了妹妹去问,为其着想,兄友妹恭,这是最好不过了。
何家族学在京城也是有名的,出过许多秀才举人,就是一般只允许何家人进学,里面的有些先生也在国子监任教。
这时候,何苡初也回来了,眼眶微微泛红,虽然不明显,也看得出来哭过了。
何汝君有些心疼,但又不能只说,她向何苡初介绍了王若桑,再闲聊几句,一群人开始用晚膳。
用罢晚膳,又说了些话,时间就不早了,何汝君留了何苡初说话,秦铮也叫秦蓁过去,他有事交代。
秦铮看了眼儿子,嘱咐道:“你王妹妹刚来家里,住在长岁后面的院子,天黑,你送送。”
秦墨尧应下,同王若桑一起出了院子。
秦墨尧对于这个王妹妹的出现也有疑虑,但父母都没有说什么,他想知道只能私底下再让人去查。
王若桑本就是有些内敛的性子,现在还有些恍惚,她居然这样就被留下了?
她来京一路上都在想,到了京城是不是要住干娘留下的宅子,她一个人不够安全,要不要买奴仆,会不会被骗,直到现在心才安定下来。
“王妹妹是哪里的人?”
王若桑有些木讷地看向秦墨尧,他是在问自己?
“我……我娘亲原是京城人士,之后搬去梓州的。”
早在路上,郡主就同她讨论过这个事情,当时她还有些讶异,但郡主让她这么说应该有她的道理。
秦墨尧想继续问,见这小娘子如此神伤的模样又觉得不好开口,阿娘说了她是遗孤,只怕身世飘零,左右自己会去查。
秦墨尧于是不再说话,一行人默默走在路上。
王若桑感觉身边越来越冷,察觉出冷意是从旁边这个少年身上传来的,心中坠坠,她莫不是说错了话?
王若桑更加不敢开口,好在院子已经近在眼前。
“我已经到了,多谢秦大哥。”
秦墨尧看着那院子,停住脚步。
“那我就送到这里,王妹妹进去吧,早些休息。”
王若桑又是一礼,抬脚走回院子。
秦墨尧看着那小娘子的背影,觉得怎么有点逃跑的意味,他也没做什么啊。
等到跟着王若桑的两个丫鬟把门关上,秦墨尧才转身离开。
琉芳院里,何汝君问起何苡初:“听你阿兄说,你在同人道别?”
何苡初神色有些奄奄:“阿娘,林二娘要同她父亲一起去岭南了。”
林二娘是同何苡初自小相识的,其母也是何家人,两人感情向来很好。
何汝君慈爱地看着何苡初,眼神温柔。
“这人生就是这样,总有离别,今日哭过了,之后就高高兴兴的如何?”
林二娘同她都是十三岁,等其父三年任期满了,想必她都已经嫁人了。若是嫁到岭南,那这辈子只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何苡初也明白这个道理,知道阿娘是在开解她,抱着何汝君又哭了一场,心中才好受了些许。
秦蓁这边气氛倒颇为和谐,她追着老爹问了好些事情。
“阿爹,为何我一靠近阿兄就会觉得冷啊?”
秦铮提起这个神色有些黯然:“你阿兄胎里弱,留下的病根。”
好家伙,居然不只是她一个。
她凑近秦铮,语气郑重:“阿爹,你和阿娘有好好让医师检查过吗?”
怎么生的孩子,一个二个都有问题。
秦铮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秦蓁还在问:“那阿姊身子没事吧?”
秦铮没好气道:“你阿姊好好的,你阿兄是因为有人下毒,不过已经没事了,毒已经解了,就是有点后遗症。我和你阿娘身子都好好的,没问题。”
秦蓁这才放下心来。
秦铮顺下气,颇有些郑重的叮嘱道:“明早要去你外祖家,你表现的好些。”
秦蓁觑着他的脸色,答应了。
“阿爹你要相信我,我这两日是不是贼乖?”
秦铮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两日尽跟我抢媳妇了,乖个屁。
他有些不放心,继续道:“你外租父不是寻常人,你要再慎重些。”
秦蓁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秦铮看不惯她这敷衍的样子:“你外租父是当朝宰相,见过的人数不胜数,你那点小伎俩根本不够看,所以要更乖些。”
秦蓁瞪大眼,表示不相信。
“您不是在唬我吧?”
秦铮好笑道:“我唬你有什么好处?”
秦蓁摇摇头,依旧不相信。
开玩笑,一国宰相和有着兵权的侯爷,这皇帝莫不是脑子不好,居然让他们结亲。
自古以来,文臣武将那就应该水火不容才对。
秦蓁看的书上都是这么讲的,她自己也想过,文臣武将要是和谐了,皇帝还睡得着吗?
秦铮看她那张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国家政事不是那么容易说的清楚的,你不必多想,明日好好表现就行。”
秦蓁这才十分郑重的答应了。
秦铮还不放心:“你好好表现,届时你祖父高兴,没准能让王小娘子和孟州都进何家族学里上学。”
这宰相家的学堂只怕是很厉害,秦蓁用力的点了点头。孟小四说要跟自己一起考武举,不读书不行,桑桑字写的那般好,不读书也可惜了。
两人能不能上学就靠自己了,秦蓁觉得自己肩膀重了几分。
“对了,阿爹,我之后练武可怎么办?”
她今天早上想练武,为了不露陷硬是忍住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秦铮看她那要是练不了武就要闹的模样气的头疼,这个之前还真没想过。
“容我想想,之后告诉你。”
秦蓁本想大不了再起早些,但老爹都这么说了,于是她得寸进尺。
“阿爹,你会陪我练的吧?”
秦铮都要笑了,他思忖道:“这样,你要是能从你阿兄书房里偷一样东西出来,我就陪你练一次。”
秦蓁挑眉,这什么仇什么怨?亲爹要偷儿子的东西。
“这不好吧?”
秦铮故意道:“你莫不是不行?”
“怎么不行?”秦蓁确认道:“偷什么?”
秦铮道:“不拘什么,先说好,一次只能偷一样。”
秦蓁答应了。
二人出了厢房,就看到何汝君也在送何苡初出来。
秦铮顿时笑着朝何汝君走去,嘴里说道:“你们两姐妹一起出去吧,顺便说说话。”
两姐妹看着秦铮把何汝君揽进屋,默默行礼告退。
“阿姊,你还好吧?”
秦蓁看何苡初眼睛更红了,本来就长得好看,现在更是楚楚可怜。
何苡初神色淡然:“无碍。”
秦蓁想再问问外祖的事,但很显然不是时机。
正想着,就走到了琉芳院门口。
两姐妹的院子一东一西,并不顺路。
二人在门口告别。
秦蓁想了想,掏出包糖塞到何苡初手里。
“阿姊,不要太难过了,吃糖能让心情好些。”
秦蓁塞完糖就转身走了。
何苡初看着手里的油纸包,有看向秦蓁的背影,在门边立了一会儿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