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落了纱帘,明媚的阳光照亮房间,屋内匆匆打扫过整洁不少,被褥也换上了新的。
桌案上点着镇痛的沉香,浓郁的药草味弥漫在各个角落。
青色纱帐下,寂繁云神情凝重,她在仔细思索刚刚万红天说的话。
按照她的说法,是赤珠想要离开冥楠谷。
她多次阻拦无果后,赤珠将她诱到了山谷深处,设下陷阱使她中毒昏迷。
虽然这和自己的猜测相差无几,可这其中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赤珠为何要独自离开冥楠谷?他难道是担心自己妖力散尽?”
虽然她与赤珠不算是至交,可几十年的相处下来,寂繁云也算是对他有所了解。
上古毒蟒的寿命绵长,在赤珠荒凉的生命里,妖力和性命算是他最不在意的东西。
她听师兄说起过,当年蔺慕涵重伤,赤珠曾剖出自己的妖丹为师父疗伤续命。
也正因如此,蔺慕涵才将他带回了玄光宗。
后来赤珠遇到了万红天,他更是性情大变、戾气全无,温和守礼有甚于宗门弟子。
若说赤珠是为了逃离冥楠谷,那他也定是为了留下性命和万红天相守,何况上一回......
彼时神情坚定的赤珠还信誓旦旦,说自己是担心万红天所以破坏的法阵。
不过短短几月而已,他又怎么可能改变主意,突然决定独自离开呢?
“谷内颠倒的灵源对人影响颇大,这几个月来,赤珠时常独自在谷中游走,我总会看到他对着山壁喃喃自语,想必是神智渐失。
或许他想要离开也是为了让我自由,他怕自己彻底失了神智,会伤及我的性命吧。”
“既然如此,那他又怎么会为了出谷伤害你?”
追问着她话里的漏洞,寂繁云的神色冷了下来。
眼前的万红天前言不搭后语,分明还是在说谎。
目光躲闪着,万红天已经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飘忽的眼神在床榻上扫来扫去,沉吟许久,她也答不出半句。
“既然你还是不肯说实话,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去请掌门师兄。”
分不清是失望还是恼火,得不到回答的寂繁云干脆起身。
她向着屋外快步走去,似乎是彻底放弃了询问真相。
“等等!呃......我说,我说实话......”
匆忙追赶的万红天向前一扑,剧烈的动作牵扯了腰间的伤口,闷痛引得她呻吟出声。
听见师姐的痛呼,寂繁云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克制住想要回头关切的念头,寂繁云安静等待着她的解释。
“五年前,赤珠第一次离魂失控,我将他带到铜鼎前疗伤,意外发现将灵器丢入铜鼎炼制,可以炼出带有仙力的灵药,帮他稳固心神。
这些年来,我一直靠那铜鼎帮他医治,可谷内灵器渐少,直到一年前,我已经凑不够替他修复神智的灵器。
无奈我只能另寻他法,每隔半月我便打开一次山门,往返于冥楠谷和外界,寻来药物灵器帮他炼药。
之前端午那次意外,就是我延误了回谷的时机,他独自在谷内失控乱闯造成的。
自从护山法阵修补结束,符岳就时常来冥楠谷查探,我也不敢再贸然离开,这才让赤珠神智渐失、凶性渐显。
这些伤确实是赤珠造成的没错,可这绝不是他有意为之。
没有了灵药压制,赤珠痛苦难忍,每每失神总是化成蛇形四处冲撞,我怕他再损毁法阵引起符岳注意,只能引着他来攻击我,所以才......”
万红天的辩解又急又快,流畅合理不像是谎言。
她不仅解释了伤痕由来,还坦白自己多年来时常私离山谷,坐实了擅离职守,罔顾门规的罪责。
果真是情真意切啊。
冷笑着,寂繁云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失望。
她没想到万红天真会为了赤珠堕落,不管不顾荒唐到如此地步。
眼下,只剩下最后一个疑点。
赤珠对万红天忠心耿耿、一片痴心,怎么可能数次将她重伤而无动于衷。
甚至那日谷内相见,她根本看不出赤珠有一丝愧疚。
深吸口气平复着心情,寂繁云回过身。
“赤珠失控时伤你至此,他自己清醒后还记得吗?”
垂下几颗泪珠来,万红天的声音也低下去,带着无奈和愧疚,她几乎快要无法出声。
“不知道,我告诉他这些伤都是和谷内野兽搏斗造成的,就连寒毒,我也说是在谷内迷路才会被误伤。”
“可是......”
“赤珠他真的不是有心的!他耗损妖力维持法阵,又受灵源影响时常失去意识,做这些事可能连赤珠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不是他的错。”
万红天的焦急带上了哽咽,她撑在床边,挂满泪珠的面庞苍白憔悴。
她望着寂繁云,盼望她能够因为自己的哀告而心软。
垂着头不再作声,寂繁云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没想到万红天会做到这种地步,除去失望和无奈,寂繁云的心里也带了些难过。
“你为什么不告诉掌门师兄,甚至就连我也不肯说?”
是啊,不过是一些灵药神兵而已,她若是愿意说出口,寂繁云就可以去替赤珠取来,又何至于变成今天这样。
“我......我不敢。”
万红天松了力气,躲过寂繁云的目光倚靠在床边,她有些累也有些愧疚。
“符岳一向以宗门为重,若是得知我将全部灵器炼化,只为了救治赤珠,他定会大怒。
何况宗门的灵器哪里够用,这些年我数次离开广风山,去往其他地方寻找灵器,此事本就有违门规,我不能也不愿将你牵扯进来。”
沉吟一瞬,万红天终于肯对上寂繁云的眼睛,盈着泪花的双眼此刻满是哀求。
“繁云,你能相信我的话吗?”
听了她太多次前后矛盾的解释,寂繁云在这一刻还是有些迟疑。
赤珠失控时的样子她曾经见过,确实残暴凶恶难以控制。
耐不住师姐的眼泪,寂繁云轻轻点点头,勉强接受了她的解释。
但这件事,必须有个了结才行。
料到她不会同意,寂繁云小声试探着。
“师姐,既然连你都无法控制赤珠,就让我们将他镇压吧......”
“不行!”
刚安下心的万红天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骤然提高的声音带上了急切。
“繁云,你知道赤珠他的遭遇的,千年的镇压,不见天日还要受地火炙烤,正是过往的遭遇才让他凶性难驯,让我看着他再次被送回囚笼,我做不到!
何况你忘了吗,当年师父也是拼了性命才将他救出来,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再将他送回去了。”
伸手覆上万红天冰凉的手,心生不忍的寂繁云柔了神色,努力劝说着。
“师姐,请你相信我,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拼尽全力让他沉睡。赤珠绝不会再受到从前那样的折磨了,我们只是让他安安稳稳地睡在谷底,永远沉浸在美梦之中。”
“繁云!你真的要看着我们生离死别吗?!”
万红天带上了哭腔,拉住她的胳膊言辞恳切。
“求求你了,就相信我这一回,我真的可以控制住他的,我一定可以控制住他的!”
寂繁云还想再劝说她几句,可万红天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不少。
守在门外的符岳听到了动静,径直推门闯了进来。
看见符岳的身影,万红天立刻收了声音。
她迅速松开了纠缠寂繁云的手,只两把就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面对着符岳试探的眼神,寂繁云扭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师姐。
万红天只是紧皱了眉头,泛红的眼睛越发可怜,轻摇着头暗示寂繁云,千万不要将这件事的真相说出去。
心中生出浓浓的不忍来,寂繁云的理智在和她们之间的情分斗争。
赤珠的神魂不稳,现在已经严重到会伤害万红天。
那么尽早将他镇压在冥楠谷内,就是最为稳妥的方式。
可寂繁云也清楚地知道,赤珠曾因大妖身份,遭受过很长时间的囚禁折磨。
虽然蔺慕涵将他救下,可那段至暗记忆一直是赤珠的梦魇心魔。
抛开自己和万红天的感情,她和赤珠也算是朋友。
面对眼前这个左右为难的抉择,师姐的不忍和心疼她也能感同身受。
自己该相信她这一回吗?
面对万红天的乞求,寂繁云默不作声,这个决定实在太难,她还想再考虑一阵。
符岳的动作迅速,结界将屋子层层围住。
安静的屋内迅速冷下来,窗外阳光明媚却像是幻觉,所有热度都被无形的力量阻隔在外。
丝丝缕缕的凉意也逐渐浸透了寂繁云的身体,它沿着四肢百骸进入她的识海。
寂繁云知道,那是狐族的窥心术,没有阻拦他的动作,寂繁云始终信任着符岳。
事涉玄光宗的安危,无论她怎么决定,符岳这个掌门都理当知道全部的真相。
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符岳的神情慢慢染上一丝愤怒。
想要上前的脚步一顿,他停下来闭上眼,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
这件事如何处理,他要等寂繁云的回应。
不仅是为了照顾她的感情,符岳更是想要试探一次。
他想知道面对这样的困局,寂繁云究竟会选择顾念情谊,还是保全宗门。
状况外的裴见酩一脸困惑,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也不敢贸然插话,裴见酩安静地站在角落,任凭着屋内的沉默维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