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何在尝试慢慢接纳某些人,比如江陆川,比如鲁深。
他在医院里住着,除了克制自己不要见到人就发狂,还要压抑自己想要自残弄死自己的冲动。
姜平升来看过姜何,但被姜何发狂赶走了。
冉煦——她就不用提了:现在外面各种针对姜何的“正当质疑”,还得多亏了她一不小心在公众面前表露出了自己对姜何现在的厌恶情绪。
觉得姜何脏嘛,冉煦怎么可能来看姜何?本来就不关心姜何,讨厌姜何讨厌得要死要活的。
刘倩是在姜何住院好一段时间后才来医院看望姜何的,和她的奶奶一起。
这个时候姜何的情绪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容易失控了,他见到刘倩也没有发狂。
姜何只是……认不得刘倩了而已。
没人告诉刘倩姜何什么都听不见了,刘倩只当姜何是把什么都忘了,在病房里哭得眼睛都肿了。
江陆川来找姜何的时候刘倩还坐在病房外面哭,所以江陆川留了个心眼,和姜何“说”起了这件事。
“刚刚有人来看你吗?”江陆川和姜何交流现在是靠手语,因为姜何的耳朵……根据医生的说法,短期内还无法恢复听力。姜何的耳朵能治好,但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正常的听力水平。
姜何裹着自己的被子,跟江陆川点头。
“是你什么人?”江陆川问。
“不知道,我看不见他们。”姜何摇头,伸出手这样回答了江陆川。
看不见。江陆川其实很早就注意这个问题了:姜何告诉他的“看不见”,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女孩。”江陆川告诉姜何。
姜何沉吟了片刻,回答江陆川:“是我的朋友和她的奶奶。”
江陆川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离开病房准备去找刘倩和她奶奶说明一下姜何的情况——但等他出来的时候,刘倩和她奶奶已经离开了。
江陆川微微皱起了眉,回到姜何面前告诉他:“她们走了,刚刚你朋友在哭,我想他们可能是误会你了,因为不知道你现在听不见了。”
姜何愣了一下,迟迟没有回答江陆川。
“那就算了吧。”姜何这样回答。
“如果她们再也不来找你了呢?”江陆川问姜何。
“无所谓。”姜何摇头。
江陆川有点替姜何的转变难受,他知道姜何这是他自己也很讨厌自己,所以笃定他以前的朋友也会讨厌上自己。
不会有第二个鲁深能为他跟着江陆川一起学手语了——所以现在鲁深是姜何心里唯一的朋友了。
大概是看出江陆川的忧虑了吧,姜何和江陆川吐露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真实想法。
“我已经很幸运了。”
“我也没有因为那个人染上什么病,我身上的伤也可以恢复,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
“我的耳朵还会好起来。”
“在这里我也不会挨打,已经很好了。”
“谢谢你一直在医院陪着我。”
江陆川被姜何的这些话搞得很是心酸:对于姜何来说这样就够了吗?这次的经历对姜何的影响也是完全无法消除的,会影响姜何以后一辈子——可即便这样也觉得无所谓吗?
沉吟许久,江陆川叹了口气,苦笑着告诉姜何:
“不要认为自己不值得被爱。”
“没人比你更加值得。”
……
介于自己耳朵的原因,姜何出院后还是戴上了助听器。
虽然他能听见一点声音,但他的听力还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平。
出院的时候是姜平升接的他,他发现姜平升对他又比以前好多了。
但是,就像江陆川说的,姜平升只是自我感动罢了,他对姜何好像确实是掏心掏肺想弥补自己的失责,可实际上也没有真正关心过姜何需要什么。所以这么久了,姜何也没有认过姜平升这个养父。
姜何不喜欢带助听器,也不希望自己耳朵能恢复听力——尤其是当冉熙躲他躲得像瘟神一样,还骂他身上脏死了让他滚远点的时候。心里很……难受,但是到底是种什么情绪,姜何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听了心里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就好像,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错都在他一样。
“脏死了!”这句话被刻刀狠狠刻在了姜何的心上。
……
“怎么了?怎么今天来我这儿不戴助听器了?还是说,你还是更喜欢打手语交流?”江陆川对姜何一直都很温柔。
“我不想戴助听器,也不想耳朵恢复听力。”姜何告诉江陆川。
“为什么?”江陆川很不理解。
“会听到不好的东西。”姜何眼眶泛起了红。他在江陆川面前总是很容易情绪失控,尤其爱哭。
“你听到了什么?”江陆川皱起了眉。
“他们说,是我自己要去招惹那个人的,怪我自己一个人走夜路回家。冉煦(养母)也骂我好脏,看见我就觉得很晦气,不准我和她站近,也不准我和家里其他人靠近了,家里我碰过的东西她全部都丢掉了。”姜何边掉眼泪边给江陆川打着手语。
“真的怪我吗?我不是故意的。”姜何的眼泪顺着脸颊直往下流。
江陆川没有回答姜何,而是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姜何。
明明是很温暖的怀抱,但姜何却把江陆川推开了。换作以前,姜何一定不会推开江陆川的,江陆川是继沈奇的第二个能给他安全感的人,他一定不会拒绝江陆川的。
可是现在……
“为什么推开我?”江陆川感觉心里很痛。
“会弄脏你。”姜何回答。
房间里气氛变得很压抑,两个人手上都迟迟没有动作。
“我不介意你的眼泪弄湿我的外套。”江陆川焦急地告诉姜何。
“但我身上也很脏。”姜何死咬着这种想法不松口。
“流浪的猫狗身上也很脏,但他们还有人愿意爱。”江陆川摇头告诉姜何。
“但我比它们更脏。”姜何也使劲摇头。
“所以我比那些人更愿意爱你。”
江陆川的话让姜何愣住了,江陆川不等姜何回话就直接用力把姜何再次抱在了怀里。
这一次,姜何没有再推开他了。
或许姜何自己听不清楚,但江陆川听得很清楚:姜何压抑在心头的孤独无助和崩溃绝望,终于被他撕心累肺的哭吼声宣泄了出来。
姜何哭得人都哭软没力气了,江陆川才松开姜何,温温柔柔地给他擦眼泪。
“明天你来找我,我带你去找你沈奇哥哥。”江陆川笑着告诉姜何。
姜何点点头,抽着纸巾擤自己的鼻涕。
“那现在,为了我戴上助听器好不好?”江陆川问姜何。
姜何擤完鼻涕又听话戴上了助听器。
“我快下班了,等会带你去吃好吃的,所以不准哭了哦。”江陆川还是笑着和姜何柔声说话。
“嗯……”姜何还是哭得太厉害了,现在还是一抽一抽的。
翌日,江陆川牵着姜何来了公安局。
“川哥,你为什么可以自由进出公安局?”姜何抬头望着江陆川问。
“啊?因为我是你沈奇哥哥的‘大救星’呀~”江陆川咧嘴笑了起来。
(姜)???
姜何没听明白,见到沈奇后,姜何又把这话问了一遍沈奇。
“因为你川哥在办案上帮了我们很多忙,所以大家都把他算内部人员了。”沈奇的回答就很正经。
“哥,但川哥说的是因为他是你的‘大救星’。”姜何趴在沈奇椅子的靠背上告诉沈奇。
(江)???
(江)你小子转头就把我卖了?
沈奇抬头看着江陆川,江陆川脸上还是一副“怎么啦?我说的可是实话哦”的表情。
“……确实算是吧。很多案子,没他帮忙,确实解决不了。”沈奇并没有否认江陆川这个不正经的说法。
“原来是这样。”姜何回头看向了江陆川。
“你知不知道办了你的案子之后,你沈奇哥哥就升到正队长了?”江陆川笑着问姜何。
“啊……那哥——”姜何又转头去看沈奇。
“怎么了?”沈奇朝姜何笑。
“你是不是可以拿更多工资了?”姜何认真地问沈奇。
沈奇笑容一僵,道:“你好像也不缺钱用吧?小脑袋瓜里怎么还全装的是钱呢?”
惹得江陆川笑个不停。
带上姜何其实只是江陆川的举手之劳,因为姜何现在出了院每天还是在忙,但姜何的精神状态不好,并不适合以前的那种生活方式。虽说每天光靠吃药稳定情绪是没办法的事,但江陆川也需要用其他的方法转移姜何的注意力。
就比如带姜何来局里换个安全的环境。
“人你们是抓到了呀,但是这么久了怎么没听到你说结果呢?”江陆川这才在一旁和沈奇提起他来局里的真正目的。
“这案子不会公开审理的。”沈奇告诉江陆川。
“但是这个案件很受关注吧?”江陆川又问。
“嗯,对——但是这个案子……”沈奇突然凑到了江陆川耳边压低了声音,“我们办的确实是姜何的失踪案,但牵扯到的孩子其实不少。”
“……不只姜何一个……?”江陆川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意外。
沈奇点了点头。
“那不是可以多判一点了?”江陆川又问。
沈奇又摇头。
江陆川看着沈奇没说话。
“旧城区确实有很多孩子都让他糟蹋过,但我们手里没证据——能判他罪的就是他非法拘禁姜何,还侵犯姜何至其重伤,”沈奇终于开了口,“但主要是考虑的姜何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也别再当他面提这个事了。”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一旁正在和其他警员聊天说笑的姜何。
突然江陆川笑了一声,不知道他那笑究竟有着什么意思:“我想起姜何的养母冉煦。”
“怎么了?”沈奇问江陆川。
“就是完全不关心姜何啊——说难听点,姜何这辈子就栽在这个女人这里了。”
“明明是被害的那个,却成了被厌恶的对象——姜何会把这件事怪罪在自己头上的,恐怕要用一辈子来养这道伤了。”嘴上说着,江陆川看着姜何,眼里闪着复杂的神色。
……
回姜家后不久,姜何被冉煦带去了陈家参加宴会。而再见到姜何,陈程就上来急切地关心起了姜何。
让姜何有点不舒服,因为陈程挨他站得太近了。陈程伸手来想拉姜何的手,还让姜何直接躲开了。
陈程印象里姜何也不是这个样子的,或许考虑到姜何这是出了事受到的影响太大了吧,陈程还是表示出了理解。
“小程你不要介意,姜何他现在就是这样:不让任何人碰他。”冉煦来到陈程身边安慰道。
姜何很自觉地退步和冉煦保持了相当一段距离,视线也看向了其他的地方。
(姜)人好多……
他很紧张,人多的地方毕竟拥挤,难免产生肢体磕碰,呆在这场宴会上让姜何实在难受。
一直熬到回姜家,回到自己房间,姜何才放松了自己吃了药躺床上。
静静感受着安眠药带来的眩晕感,姜何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