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杨子鹏带黎谱在海晏逛了一圈，一路上还和黎谱聊了不少东西。
黎谱脑子里全是昨晚上看的杨子程的一篇日记：关于上学的意义。
和杨子鹏在街上逛的时候，黎谱注意到了许多招聘广告，最低的要求都是高中毕业，十八岁成年——这些还都是最苦最累的岗位。工资高点待遇好点的工作，那就是大专毕业或者本科毕业，也是最小要十八岁成年。
就和杨子程日记里说的一样，学的东西现实中可能确实用不上，可在他们这个年纪，他们除了读书没有其他的出路。
至少要把高中读完吧？黎谱现在还一直停在初一，已经快耽误两年了。如果黎谱没有停课，没有休学，高中毕业了就成年了，黎谱就可以早早地出来找工作上班赚钱了。
黎谱在路上也看见了很多穷人，但他们虽然很穷，却不像琮城路边上的那些穷人一样死气沉沉的，海晏的穷人，似乎依然很有精神。
“为什么这些人看着很穷，但还是很有精神？”黎谱问杨子鹏。
“他们？他们可不穷。”杨子鹏笑着说，“他们知道自己还有机会，只要还活着，他们就还有机会继续找到工作挣到钱，然后养活自己。谋生路的方法很多，有些人看着很穷，可实际上攒了很多钱，你看他们这么精神，那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生活还有盼头——我们海宴人都是乐天派哦。”
“那如果我们家是住在海晏的，子鹏哥你说，我们家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黎谱突然这么问道。
杨子鹏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如果是在海晏，你爸爸欠的钱就不会是同学父亲的高利贷了，欠的是常安医院的——我们家的医院，先救人，再收钱，没钱可以慢慢还。”
“但这样的话你们运营这家医院不会很亏吗？”黎谱又问。
杨子鹏失笑，说：“肯定亏呀，但是钱不该是害人家破人亡的东西，不是吗？我们家亏得起这点钱，这样也算是做点好事积积德了。”
黎谱的眼神黯淡了些，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沉默片刻，黎谱开口接着问道：“会有人赖账不还钱吗？总有人会因为欠的钱太多觉得还不起，就自暴自弃不还了吧。”
杨子鹏点头道：“有啊，那种人的话，我们一般是先派人登门拜访一下，看看实际情况再考虑——其实那种老赖不多，因为海晏还是没多少人敢得罪我们家的，而且诚信记录在海晏是很重要的东西，进了失信名单，在海晏可是寸步难行呢。”
话音刚落，杨子鹏抬手就摸了摸黎谱的头，继续说：“我知道有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比如说，让我放下子程接受他可能找不回来的事实，我也做不到——但是时间不会因为我的意志暂停，日子还是要继续。发生了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你要做的应该怎么样调整自己，学会去接受过去，让自己比以前更好，这样才对得起自己一直承受的那么多痛苦和压力。”
“我想你的哥哥和弟弟要是知道了你一个人也过得好好的，一定也会很骄傲的吧？”
黎谱已经很久没有听别人和他说过这些话了，心头一热，眼前又模糊起来了。
“木哥跟我说让我开导开导你，我其实也不会劝人，我只是不想看见你被自己现在的生活蒙蔽住双眼、束缚住脚步——或许你自己也该想想，为了收拾那些讨嫌的人浪费了自己那么多时间，还忽略了身边那么关心你的人，这种事，到底有没有意义。”
“你现在会这么痛苦，应该也是因为每天都还在纠结别人的闲言碎语吧？现在这个年纪，别人说你什么其实对你都没有什么影响吧？你不会因为他们再失去什么东西了——你需要关心的事情应该只有你自己：你的心态，你的健康。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无所谓，没必要，也不至于去钻牛角尖。只要他们没有跟你动手，你都没有必要去收拾他们，当你真正放平了心态，你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慢慢审视自己的生活，那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的兴趣爱好，会看见你真正喜欢的人，你也会找到自己的方向，找到自己想要的人和物。”
“你好好想想吧，木哥和崔叔，明明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现在这副模样他们完全可以不管你，可他们还是在想方设法开导你，不给你施加任何其他的压力，他们算不上你的家人吗？你真的愿意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让他们对你的付出变成海底捞月的举止吗？”
杨子鹏看着黎谱红红的眼眶，想来也是黎谱真的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所以没有再开口说下去了。
当初杨子程失踪后杨子鹏也崩溃至极，每天都在懊恼自己没有好好对过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可现在他走出来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当然让杨子鹏明白累积成山的负面情绪有多折磨人的心智——更何况是年纪比他小，就已经失去了那么多的黎谱。
但即便如此，黎谱也不应该堕落下去，不是吗？
当天晚上，黎谱又拿出了杨子程的日记，从头到尾重新翻了一遍。
或许黎谱比起杨子鹏，失去的更多；可经历的这一切所带来的成长，黎谱却不及杨子鹏。
黎谱的指尖在纸张上轻轻划过，停留在了杨子程画的一个可爱的笑脸上。
（黎）我记得你说，你要多学点东西，以后才能给朋友买很多很多礼物，才能养很多条喜欢的大狗狗，才能买一整箱自己最喜欢的薯片。
（黎）也是……我为什么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在讨厌的人身上？
（黎）他们明明哪里都比不过我。
（黎）我比他们更独立，我可以自己做饭，我可以自己一个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可以做任何自己有能力做的事情，没有人管我，一切都凭我自觉。
（黎）我也比他们聪明，老师讲的知识，我听一遍就会用，题目看一遍就会做，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考个好排名。
（黎）他们只是喜欢说我坏话，想用这种方法影响我而已。
（黎）崔叔、木哥……他们都没有放弃我，我也不该这样堕落下去。
（黎）我明明很讨厌爸爸那时自暴自弃的样子，什么时候我也变成了那副样子？……
（黎）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等你回家后，我能以更好的样子正式认识你。
黎谱微微一笑，合上本子塞回了娃娃的肚子里。
……
回到琮城的黎谱心态就平和很多了，再在街上人群中看见那些熟悉的面孔，黎谱已经非常平静了，没有任何波澜，就仅仅像是看见了陌生人。
有什么必要去生气呢？他一个人好好照顾好自己就行了，管别人说什么呢。
黎谱在林森诊所里和林森聊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黑了才从诊所出来回家。
走到东城区的公园门口，黎谱听到了一阵异响。
黎谱循声走进公园，看见了一条黄狗被几个人一脚踹飞滚到了花坛边上。
虽然只是条脏兮兮的流浪狗，可已经被这几个人打得奄奄一息了。黎谱顿时皱了眉，准备上去收拾一下这几个人。
可没想到刚走过去，这几个人看见是黎谱过来了，撒腿就跑了。
黎谱有些无语，但没管跑走的人，蹲下去仔细查看着黄狗的情况。这狗瘦得可怜，都瘦得有些脱相了，毛也没长齐，不知道是皮肤病还是被人打了留了伤疤长不出毛。沉吟片刻，黎谱轻轻抱起狗去了最近的宠物医院。
听了医生说的，黎谱才知道这狗经常被人打，有一条腿都已经瘸了，而且是旧伤了，已经没办法治了。
黎谱有些可怜这狗，拿自己攒了很久的钱给这狗治了伤。
狗就留在医院里养着，黎谱每天都会去看看它。
但总有出院的时候，黎谱抱着这条骨瘦如柴的黄狗，考虑着要不要把它带回自己家养着。
“不行——”
“可是崔叔——”
黎谱刚跟崔镠说完这养狗的请求，就立马被崔镠拒绝了，而且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黎谱没有放弃这个念头，崔镠越不让他养，他就越是要跟崔镠争。
大概是见黎谱从海晏回来后安分老实了很多，崔镠也想给点黎谱甜头吧——黎谱说自己只在家养休学这一年，然后就不会再养在家里了，崔镠也就松口同意了。
“被爱着的事物会挣扎着长出血肉。”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黎谱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这小黄狗，小黄狗也很快壮实了起来。
这小黄狗只跟黎谱亲，很乖也很聪明，晚上也不会乱叫，被黎谱带了一段时间，居然开始敢跟黎谱犯起贱来了。
趁黎谱不注意就叼了黎谱的鞋，黎谱离开家没多久回家再看就是一片狼藉，连晚上睡觉也会来折腾黎谱，黎谱真是想收拾它一顿，可这傻狗就冲他憨笑，黎谱又心软下不了手去教训它。
也难怪崔镠不让黎谱养它，到底还是生性习惯了自由的流浪狗，瘸了条腿，跑得快还不说，拆家也不比四条腿的狗差。
不过这狗这么爱犯贱，倒是让黎谱想起了一个平时一样爱犯贱招惹他的朋友。
“这么久了总得给你起个名字，你说是不是？”
今天晚上黎谱抱着这狗坐在阳台上吹风，狗就乖乖坐在他大腿上朝他吐着舌头傻笑，黎谱就两只手挼着狗软软的脸。
“汪！”狗似乎听懂了黎谱的话，回应了一声。
“我以后叫你‘二明’好不好？”黎谱笑着问这狗。
狗又高兴地朝黎谱吠了几声，凑上来就开始舔黎谱的脸。
“啧，唉——我刚洗的脸……”黎谱无奈地扒拉开了兴奋的二明。
开玩笑的，黎谱根本扒不开二明。
……
黎谱休学的事情，让方常和赵丹一直很担心，但是他们俩也明显感觉到黎谱因为齐明的事情非常生气，以至于现在都疏远他们了。
本来齐明也是想的黎谱状态不稳定，不想再打击黎谱，所以才不让方常和赵丹告诉黎谱这件事，结果却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今天方常家也出了点事。
方常爸爸一直因为心脏病所以身体不好，今天本来方常爸爸还在家里给家人准备晚饭，突然心脏病发作，又因为家里当时没人，就这样走了。
方常赶回家的时候看见自己爸爸趴在地上，手里的药瓶掉在地上，药丸散了一地，腿上一软便跪坐在了地板上。
“老爸……？”方常背着书包爬到自己爸爸身边晃着他的身体，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等方常妈妈回来，刚纳闷自家家门怎么敞开着，一走近就看见了自己儿子泣不成声地趴在地上自己老公身上。
方常妈妈顿时吓得尖叫了一嗓子，惊得邻里都开门来看了……
于是这几天赵丹也是一个人上下学了。
赵丹家和方常家挨得近，方常爸爸突发心脏病去世的事，赵丹自然也是知道的。
方常家出这么大事，赵丹也不高兴。今天赵丹郁郁寡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方常家门口，她居然看见了黎谱就站在方常家楼下，正抬头看着方常家的窗户。黎谱脚边还有一条大黄狗在围着他转，时不时蹭蹭他的腿。
“黎谱？”赵丹在马路对面喊了一声。
黎谱闻声转头，看见了心情低落的赵丹。
赵丹快速过了马路来到了黎谱身边，黎谱还没有开口说话，赵丹就先抱住黎谱哭了起来。
“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和方常了呜呜呜……”赵丹边哭边说，“我们四个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黎谱什么都没说，抬起一只手轻拍着赵丹的后背安抚着她。
赵丹哭了一会儿就自觉松开黎谱了，接过黎谱递来的纸巾擦了把脸。黎谱的衣服被打湿了一大片，不过黎谱也没往心上去。
赵丹能明显感觉到，黎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话更少了，更安静、更沉默了。
但他还是那个赵丹喜欢的黎谱，是那个会照顾她情绪的哥哥。
“他只是需要时间调整自己——你快回家吧，不然你爸妈也要担心了。”黎谱朝赵丹微笑了一下。
赵丹看看黎谱身边的大黄狗，又抬头看看黎谱，然后点了点头。
“走吧二明，我们去别的地方玩。”
赵丹听见黎谱喊了一声“二明”，还以为黎谱喊的齐明，于是便回了头，但她只看见了黎谱带着黄狗离开的背影。
（赵）原来是喊的那条狗……
（赵）……
（赵）齐明……
（赵）他也不会再回琮城了吧。
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