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大桥上。
滔滔江水下。
荡漾着一具苦色的尸骨。
女人背着个小竹娄,踩过一具具断气的尸体,用木枝挑开他们的衣服,扒拉他们的脖颈,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勒索’一番。
“怎么今天死的都那么穷,”女人似乎见怪不怪,对着被车碾断了脖子的男人尸体骂道,“怎么出门一分钱都不带啊?!怪不得你被车撞死啊!”
女人刚想离开,忽然眼睛眯了眯,用手挡住了远处大江折射过来的刺眼金光,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江面上......这江面上居然飘着一具尸体!
“我去,怎么今天发‘横财’了,看起来是个小少爷啊,”女人微微一笑,“快点飘过来,让老娘看看......”
江边浪一波又一波的将少年尸体送到了岸边,尸体双目紧闭,皮肤不知道是本身就白皙,还是被江水泡到泛白,浑身都被一种水淋淋的湿感包裹,发灰的嘴唇微微张着,双手自然垂在了地上,看起来死得很安详。
女人绕着他转了一圈,用木枝戳了戳他肚脐眼,毫无意义地喂了一声,警惕地盯着他半晌后,才蹲下来探了探他鼻息,确定没有风后,才打量他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她一边搜刮一边感叹道:“怎么年纪轻轻想不通就去死呢,而且还长得这么好看,你说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突然发出了尖锐的惊叫声,惊惶地踉跄地退后两步跌坐在地,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吓得木枝都丢在了地上,她颤颤地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突然睁开眼睛的‘尸体’。
“咳咳咳......呕......咳咳咳......”
‘尸体’在剧烈痉挛,胸口处大起大合,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罢休,然而咳出来的不是内脏,而是浑浊的江水。
女人这才意识到这家伙估计才刚跳江,顺着洋流一路飘了过来没多久就被她发现了,可是她刚刚没有探到他鼻息啊,难道出现了短暂性休克?
女人操了一声,一只手穿过另一只手的五指,摁住少年的胸口,一按一松,大叫道:“没死明白就赶紧回魂!!”
少年被她的力度弄得快灵魂出窍,很快就把胸腔里的积水全部吐了出来,然后侧了侧身子蜷缩起来,调整到自己一个舒服喘气的姿势。
女人拍了拍他的背脊,“好点了没?”
她这一拍愣了愣。
少年背脊上,乃至胯骨的位置,都有着明显骨骼断层的痕迹,她这时才发现,血色从后背衣服上蔓延开来,杂乱无章地铺盖在上面,混着茫茫江水盈盈地透着诡异的光。
她轻轻将他翻转过来,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少年被迫面向她,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虽然略显苍老,但夺目得像琉璃一样的眼睛,眼色带着岁月的浑浊,泛着微微的淡绿色,琉云璃彩,细腻含蓄。
少年张大嘴巴吭吭哧哧地想说些什么,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节,眼中蓄满了泪水,发狠地红了起来,他啊啊了两声,最终有气无力地脱节道:“我......我叫高......高梦图......”
女人也状似镇定地回道:“好......我叫高小凤,你别死啊,我送你去医院!”
“不要救我......把我推回江里去.....求你了......”
“你放屁!好不容易把你救活,没功劳也有苦劳,你好了要给我当帮工知道没有!你等着......我这就......”她说完,看到了一具连人带车一起被送进乱葬岗的尸体,车是三轮车,但幸好看上去没有掉链脱胎啥的,她费力将尸体推开,把车拉了出来,“老天不负有心人!!”
高梦图啥都看不清,眼前一片茫然,黑色身影忙忙碌碌,救着他这个毫无价值的人。
她将三轮车开到他跟前,又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多好的一个年纪啊,却没有发育成这个年纪该有的体格,她一个女人都能轻轻松松将他横抱起来,轻的跟个玩偶似的。
高小凤心痛地看着他,旋即唉了好长一声,“这都什么事儿啊,钱没捞着就赔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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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轮车一路高歌猛进,前往最近的医院,因为这里堆积了太多因为各种意外事故出现的尸体,所以殡仪馆、警局、医院、墓园一条龙服务,应有尽有,很快高小凤就到了,她把三轮车停到医院停车场的小道上,把高梦图横抱起来,吆喝了一声。
“有没有医生啊,有没有护士啊!!这里有人快死了快来看看啊!!”
她声音不算小,很快就把前台值班的护士给注意到了,她咻地一下就小跑过来,看了一眼高梦图就把其他几个护士给叫了过来,“拿担架过来!给李医生送去,他值晚班呢!!”
医院人满为患,但幸好还有人力物力可以输出续航,很快就把高梦图送去了急诊室,高小凤看着他被推进闪着刺眼红光的手术室,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
是生是死看造化了。
深夜。
仪器滴答、滴答的响在耳边,高梦图又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和针头插满全身的囊痛。
他微不可微动了动手指。
趴在他床边的女人呢喃了一声,抬起困成狗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醒了?”
高梦图想说话,但喉咙干得像被抽光了所有水分,刺得他干涩痕痒,咿咿呀呀地说不出声。
高小凤拿起放在床头的棉签给他湿润了一下嘴唇,轻声道:“医生说你还不能碰水,我只能给你湿湿嘴唇,吊着葡萄糖呢,不饿吧?”
高梦图摇了摇头。
嘴唇被温热浸湿,他手指又不可克制地动了动。
见他有意识,高小凤缓缓道:“你做了十一个小时的手术知道吗?背骨、盆骨,腿骨全裂了,给你钉钢针都不知道钉了多少根,其他的......还要等化验结果出来才知道,放宽心吧。”
她这么一说,高梦图才觉得全身痛得跟散架一样,他放弃挣扎,继续听她说。
“你泡在江里时间太长了,有很明显的肺积水,加上你身前可能就有肺炎什么的,总之还挺麻烦的,日后要慢慢料理,这个也不是最严重的,最重要的是,你有心脏疾病,你自己知道的吗?”
高梦图点了点头。
高小凤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跳江,但就这个疾病缠身的身体,要想活下来也不容易,再加上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不知道给谁虐打了一顿,看起来就是个苦命孩子。
她高小凤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起码不坏吧,看见他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也不忍心不救,只是救起来,对他来说确实不是件好事。
高小凤双唇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作罢了,“好好休息吧。”
两天后,高梦图终于从日日昏睡无力的状态中苏醒过来,他两天都吊着水,身体虽然感觉不到饥饿,但疲惫疼痛交杂充斥全身,令他苦不堪言。
高小凤给他喂了口水,“你放屁没,医生说放了屁才能吃东西。”
高梦图摇摇头,“......我想坐着。”
高小凤摇了摇床尾的杠杆,上半张床被支棱了起来,高梦图觉得舒服多了,他道:“小......小凤姐......”
“怎么了?”
“......我没有钱,医药费是多少。”他说时很小声,甚至有点胆怯,“......我慢慢还你。”
高小凤挑了挑眉,问道:“你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么?”
“有,”高梦图想了想,老实道,“我还有一口锅。”
“............”
高梦图又补充道:“一辆单车。”
“.............”
高小凤皮笑肉不笑:“加起来卖了都不够吊瓶水的,省省吧。”
“......我还要住多久?”
“大概十天吧,医药费我先给你垫了,到时候再慢慢还我,”高小凤‘威胁’道,“你逃不掉的,路费、吃饭的、穿的、住......你有住的地方吗?”
“我住废庙里。”
高小凤可怜地看着他,“你怎么比我还惨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吗?”
高梦图摇摇头。
高小凤长叹了一声,“等出院了先住我那吧,也防止你逃跑欠我钱,我得把你给看实了。”
高梦图乖乖地点了点头。
十天后,高梦图身上的皮外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但钢钉还要回医院进行拆除,至于其他,在他身上一直有病变危险的,只能看后期怎么调整了,但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想做手术,也没有那个钱。
这是一笔昂贵,且高风险的费用。
高梦图听后,没什么表情,他早就接受这个事实了。
高小凤用轮椅把他推出了医院大门,然后又连人带椅的将他搬上了三轮,就是那台不可言说的三轮车,高梦图一边惊叹她惊人的力气,一边又疑惑道:“你......你载我吗?”
“不然呢,走路回去啊?”高小凤回头看了他一眼,“坐好了。”
高梦图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一点皮肤都没露着,阳光夹杂秋风吹得他有点干,他抬起完好的左手喝了口水,“小凤姐,你家住哪呢?”
“铜巷。”
“铜巷?”
“对,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总能混口饭吃,”高小凤迎着风道,“不会饿死你的。”
穿过宽阔公路,驶进羊肠小道,这一走,就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