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去找福利院收养自己么?
离开姑姑家的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
他还有......还有一百一十七天就十八岁了,成年了。他不需要机构救助他了,况且现在高家夫妇贪污贿赂甚嚣尘
上,看见他,无异议看见了衰神,没有人会愿意帮他的。
他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六月的天已经有点热了,可他依旧手脚冰冷,太阳晒着他足足五分钟,都没有任何回暖的迹象。
就这样,从清晨到傍晚,再到繁星密布,他终于走累了,坐在了天桥底下一小片还算干爽的地儿,抱着突出的膝盖
骨,他开始思考以后的人生。
“只要熬过这一百一十七天,我就成年了。到时候先找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然后再慢慢找爸爸妈妈,他们坐牢,我
去治病......”
高梦图想着想着,靠墙眯过去了。
等朝阳初升,第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的时候,他仍觉得四肢冰冷,像掉进了冰窟里,冷得他牙齿直达哆嗦,他好难
受......
胸口的位置传来阵痛,他不得不按住,最终又疼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他走出天桥底下,掏了掏口袋,里面还有两百三十块钱。两百三十块钱,能撑过一百一十七天么?
一顿两个包子,三块钱,一天九块钱,一百一十七乘以九......
高梦图握着手里的几张钞票,眼前一片模糊。
他想。
那就一天一个吧,睡着就不会饿了。
-
可是他想的太理想了,这样的身体别说一天一个包子了,半个都吃不下。
他虚弱得要命,病痛缠身时常让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可痛楚过去,却觉得还有活下去的希望,这两种极端的念头交
缠不休,让他痛不欲生。
他买了瓶矿泉水,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塞回进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抱回怀里。天桥底下有个被丢掉的粉红皮包,他拿了
过来垫在自己脑袋下面,和着外套睡下了。
天桥底下成为了他安居的家。
半夜他感觉有东西从他身上窸窸窣窣地爬过,他猛地睁开眼,一下子就惊醒了,定眼一看,是一只被污水裹满的臭老
鼠,浑身水淋淋的,眼里泛着精光,朝他呲牙瞪眼的。
高梦图拿起自己的外套,离开了这个天桥地洞。
半晌,他想起那个废庙。打车是不敢的了,他徒步三个小时又走了回去。
进门一看,那张被他丢下的被子,还保持着凌乱的姿势放在那里。他将被子掀起,将自己完完全全地缩在了里面。
天井上的四方天空,月亮正居中间,月光浅浅的照在了斑驳不平的青石地上,就这么一小块景色,高梦图看了又看。
直到。
那块景色,有了他的雾色。
他才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他头重脚轻的,挣扎着坐了起来,思考今天的伙食问题。包子是不能吃的了,他现在这样的身体吃什么吐
什么,没有营养的特殊餐食,他根本吃不下。
还有两百二十八块五毛。
他仰头看了会天,决定自己买个锅买点食材自己回来煮。
他先是无头苍蝇周围逛了一圈,最后找到了一家二手卖废铁的店,淘了个黑锅回来,又去菜市场买了条鱼和包盐,用
矿泉水瓶去公共卫生间装了点水。回去废庙后,在附近的空地上捡了些柴火回来,简单地熬了个鱼汤给自己喝。
因为着急,啥也没准备,他直接端着那个黑不溜秋的锅,就往自己嘴里送,因为喝得太急,他猛地被呛着了,一大口
汤水就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滴滴答答的流在地上。
“咳咳咳、咳咳、咳.......”
他用了死力拍打自己的胸口,胸口被拍得啪啪响,过了好半晌才勉强缓过气来,眼睛都发红了。
汤水没多少了,他又拿起那条草鱼,一小口一小口地咬,才珍味佳肴似的吞进肚子里,每一口都是钱啊。
这一顿,花费了四十三块钱。
还剩......还剩一百八十五块五毛。
再这样下去,别说能熬到成年了,能撑过一个星期都算奇迹了。
高梦图心想。
他长叹了口气,想着还是得找份工作,要不然真就要吃西北风了。他这样一想,内心踏实多了,虽然计划改不上变化,但起码有了目标,不用再计划没有办法完成的空想了。
他裹着还残留着医院药水味的被子,平平安安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用塑料袋子打包那条还没吃完的草鱼,还有那口大锅,准备去附近的小厂子和餐馆问问招不招人什么的。
结果都还没走进去,就被人赶出来了,高梦图急道:“我是来......”
“去去去,不招童工没看见啊,”站在门口的大婶大力拍了拍告示牌,“最近上面抓得要紧,你一看就是毛都没长齐
的,别来捣乱了!”
高梦图终究是没见过也没碰过这样的人,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慢吞吞地背过身去,带着他的鱼和锅去别处继续讨生
活了。
然而社会的残酷超出他的想象,他一路前行一路碰壁,别说找个包吃住的工作了,就连一个月两千五的工作,都有一
堆人争着做,高梦图被厂子门口应聘的给看傻眼了。
高梦图鼓起勇气刚想询问,结果被几个力气很大的中年大叔给硬生生地拱了出去,他没来得及反应,就跌倒在地,弄
得一身是灰。
高梦图艰难地站了起来,大了点声道:“给我......给我道歉。”
嘈杂声中自然没有人听到他细弱蚊蝇的声音。
“你给我道歉!”高梦图伸出手指指着面前的男人。
中年男人这才回头看了一眼,满口乡音:“你说啥?!”
“你......你给我道歉!你撞到我了!”高梦图指尖在发抖,“......是你撞到我了。”
“你再说一遍......”中年男人挺着胸膛,满脸凶煞之气的朝他走去,他还两只拳头碰了碰,一副不弄死他今天就不
姓*的样子。
高梦图踉跄地退后了两步。
“喂!你干什么!不想干就滚!别在这惹事儿!”贴招聘栏的女人看了一眼高梦图,顺嘴又骂了句,“怎么最近老有
你这样的愣头青在荡悠?!赶紧回家去!!”
“我是来求职的......”高梦图连忙道。
“你能做啥!你这样的,流水线都不要,你能打几个螺丝?看你瘦不拉几那样......”女人埋汰了他一声,“赶紧
滚!”
高梦图瑟缩了一下,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他难过地转身离开了。
第一天,没找到工作。
第二天,没找到工作。
一个星期之后,还是没找到工作。
手里的钱,只剩下五十七块了。
“要是还找不到工作......”高梦图抱着双膝,看着头顶的月亮,“我就安安静静的......”
死掉吧。
他心里想。
他感觉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看着纸巾里咳出的血,心里却是平静如水,波澜未起。
“活着也没什么好的......”
他喃喃后,睡去了。
-
然而心诚则灵,就在他走投无路之际,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餐馆后厨做洗碗工,一个月三千五,但包吃不
包住。
前台的女人道:“拿你的身份证登记一下。”
高梦图开心之后,又有点害怕,因为他还是没成年呢,他怕把身份证晾出去之后,别人就不要他了。
女人见他迟疑,又问道:“怎么了?”
高梦图思索再三后,将身份证放在自己手心,还是老实道:“我还有三个月左右才成年,能要我吗?”
女人打量了他一下,笑了,从他手里抽出身份证登记,“没这规矩。你老实干就是了。”
高梦图大喜过望,连忙道:“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别谢我,我只是个打工的,要谢谢老板,”前台吩咐了个帮工带他去熟悉环境,“你跟着他先转一圈。”
“好,谢谢谢谢。”高梦图出来的时候还是带着他那口大锅,看到有人朝他挥了挥手,他小步跟了上去。
帮工叫小徐,是个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生,他道:“你看着很小啊,怎么来这里打工了?”
高梦图啊了一声,垂了垂眼:“家里出了点事儿,没办法。”
小徐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跟他将餐馆位置转了一圈,然后给他指着后厨那块窄小的位置,因为师傅一直在炒菜,他
便大了点声:“那就是你洗碗的地儿,你以后就在那里干活。”
高梦图点了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可他似乎明白得太快了。
因为餐馆工作时长一般是早上十点到晚上十二点,只要还有工作就不能离岗,虽然中间有休息时间,但耐不住餐馆生
意爆火,那个碗从中午没洗到下午两点,是没办法洗完的。
洗碗之余,还要把后厨卫生打扫一遍,里里外外差不多也要两个小时,他一个大病在身的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劳动体
量,于是很快洗着洗着就晕了过去。
小徐抽空看了一眼,吓了一跳,连忙让人把他抬到三楼的办公室里的休息室去了。
过了半个小时后,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手里还带着湿滑的黄色橡胶手套。
前台的看了他一眼,责问道:“你怎么晕过去了?”
高梦图立马扎醒了,他连忙道:“站的有点久,有点低血糖。”
“我本以为你挺能干的,没想到你这么......”前台闷闷地呼了口气,“要是老板发现我招了你那么个人进来,肯定
————”
“下次不会了,我只是有点不适应,”高梦图急道,“再做两天就适应了,红姐,你别为难,好么?”
红姐听后,道:“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了解,要是干不下去了,也别怪我让你走。”
“......我懂的。”
早上他一整天都在餐馆里,晚上就走回去废庙里睡觉,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他终于适应了,没想到身体适应了,他
的病却适应不了。
这次不是晕倒,而是吐血了。
“..................”
餐馆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正式的店,所以用人看得过去也就用了,劳动合同,身体检查报告一概都是浮云,所以也没有
人知道高梦图其实是个名副其实的病秧子。
然而此事一出,前台才知道高梦图不仅是个体力不支的毛头小伙,而且还是个身患重病的药罐子,这样的人放在餐馆
里就是个定时炸弹。
前台看着他,多多少少带了点不满,她直言道:“你这样儿带着病的,没有人会要的,到时候有个意外死在餐馆里
了,这还要开不开下去了?”
高梦图听后,沉默了好久,才徐徐道:“我明白。”
前台看了他一眼,给他结了大半个月的工资,差不多两千,塞他手上:“别怪我无情,有些事儿没办法,你......”
“我明白。”高梦图笑了笑,将两千块钱揣兜里,“我收拾收拾就走。”
前台女人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往厨房里走去,然后稍稍压着背脊,面容平静地走出了餐馆,仿若这里不是他的归宿,
他只是走一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