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在所里将就一晚上的肖金玉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抬手揉了揉满是疲惫的眼睛,随即伸了个懒腰,舒缓有些僵直的身子。
“孙警官,我可以走了吗?”折腾了大半夜,尽管肖金玉疲态尽显,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得体与温文尔雅,“学校的孩子还等着我回去上课呢。”
孙恂死死盯着肖金玉温和的眼睛,却没能从这双琥珀色的眼睛里读出什么情绪波动,“肖老师,你回头看看身后墙上写的那行字。”
肖金玉唇角的淡笑不减,琥珀色的眸子始终温和地望向孙恂,“孙警官,事情我都没做过,你叫我怎么坦白从宽呢?”
“做没做过,你心里清楚。虽然我们现在手里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雁过留痕,你不要等到证据确凿的那一天才向警方坦白。那时候的坦白已经算不得自首了,你想想清楚。”
“看来孙警官心里已经认定我就是杀害李天赐的凶手了。不过刚刚孙警官自己也说了,你们手里现在还没有切实的证据,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你们是不是应该放了我?”
“暂时还不能。”
“看来孙警官是铁了心要把我关够二十四个小时。”
村里头一遭发生这样的命案,不仅东寨村的警察时刻关注着案情进展,就连上面部门也时刻关注着。案发现场捡到的钢笔作为第一物证已经连夜送到省城里做指纹鉴定了,昨夜采集的肖金玉的指纹也随后送了过去。且不说这一来一回需要时间,就是指纹鉴定本身也需要时间。眼下除了等待指纹鉴定的结果外,没有任何认证物证是直接指向肖金玉的。超过羁押时间后,就只能将他暂时先放回去。
后山上的蝉已经开始叫了,听得孙恂心里烦躁无比。一听到电话铃声,孙恂心里的烦闷终于下去了些,希望带来的是个好消息。
“那目击者有看到嫌疑人的样貌吗?”孙恂听完枝柳村警察的信息后,急忙问道。
“没有。距离太远了,他说没看清。”
孙恂有些沮丧,但还是跟枝柳村的同事道了声谢。
晚饭之前,所里的新老警察轮番上阵,软的硬的都用过了,把他们自己说得唇焦口燥,反观肖金玉倒永远是一副不慌不忙的姿态。
晚饭过后,一筹莫展的孙恂奋力一脚踢飞脚边的一颗石子以泄愤。
“啊……”
听到一声痛呼,脚下摆弄石子的孙恂立马抬眼,看到不远处正捂着膝盖的闫杏,惊慌失措地跑了过去,“抱歉啊,闫老师……我不是有意的……”
闫杏穿着长裤,孙恂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两只手尴尬地停留在她膝盖旁边。
闫杏疼得呲牙咧嘴,眼泪花直冒,“梁猛,你自己跟孙警官说。”
虽然余茉莉指认了肖金玉,但因肖金玉已将能证明她清白的钢笔毁坏,是以她还是作为嫌疑人滞留在所里。
“警察叔叔……”别看梁猛平时胆子挺大,人也挺皮,但真要到了警察面前,乖得不行,哪里还看得出来平时的样子。
孙恂看得出来梁猛的害怕。农村的孩子大多数都是放养,家长平时忙得脚不离地,哪里还有闲心去管孩子。可孩子毕竟生了下来,将来还指望着他们能有出息,好给自己养老。便只能从小给孩子讲些鬼故事,吓唬孩子,让他们安分些。除了令人害怕的鬼故事,就是能震慑人心的警察了。
小时候,谁还没听过一句,“再哭,就把你卖给警察叔叔了!”
“别叫叔叔,叫哥哥。”孙恂笑得一脸和善。
“梁猛,别害怕,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跟孙警官说明白。”
在两人的鼓励下,梁猛深吸了一口气,依旧怯生生地看着孙恂,“警察叔叔……”
“叫哥哥。”
“警察哥哥,昨天我起来上厕所,看到了肖老师在砸东西。”
孙恂前一秒还温和的神情,在听到梁猛的这句话后,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吓得梁猛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闫杏垂在身侧的手。
“梁猛,你确定昨晚看到的是肖老师在用石头砸东西?”
梁猛有些害怕,可还是坚定地点点头。
“那你有看清楚他在砸什么东西吗?”
梁猛摇了摇脑袋,“当时太黑了,我没有看清楚。而且肖老师发现我后,便立马进了屋子。”
孙恂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大手轻拍了梁猛肩膀,“小朋友,你做得很不错,也很勇敢,帮了警察叔叔大忙。现在还觉得警察叔叔是坏人吗?”
梁猛摇头,却依然沉默。
“既然警察叔叔不是坏人,那我给你布置一个任务,回去之后替我向你的同学和家人好好宣传这个思想。”
梁猛点点头。
人心里\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在一时之间转变过来,孙恂也不勉强,照例让梁猛看过笔录后签字,一边看着梁猛握笔写字,一边随口问道:“梁猛同学,你觉得教你们的肖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猛握笔的手一顿,笔尖洇出一个黑点,“肖老师,是个有点儿奇怪的人。”
在之前的走访调查中,肖金玉一直是一个温和但不失有脾气的人。“奇怪”这个词,孙恂倒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用来形容肖金玉,于是便一下子来了兴致,“梁猛同学,为什么会认为肖老师是个奇怪的人呢?他奇怪在哪里?”
梁猛咬着笔,这是他思索纠结时惯有的动作。闫杏纠正了一年,好不容易把他这个坏习惯纠正过来,现在看来一切都是白费。刚要出声,孙恂用眼神制止了她。
“警察哥哥,我说了,你会保密吗?”
在看到孙恂和闫杏点头后,梁猛才继续说道:“我有一次看到肖老师对冯文娣做着些奇怪的动作。”
此话一出,孙恂和闫杏面上的神情均是一凛。眼神交汇之际,他们读懂了彼此心中的想法。
孙恂压着怒火低声问道:“梁猛同学,那天你看到了什么,详详细细地跟警察哥哥说说。”
“去年冬天,也就是快要放假的时候。有一次过星期,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想起来咸菜罐子没有拿回家,就连忙跑回学校。我在教室里看到肖老师身体贴在冯文娣后背上,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指在写字,另一只手时不时地捏她的鼻子。虽然肖老师跟我说他只是在教冯文娣写作业,还叫我不要说出去,但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孙恂握着笔的手用力到指关节发白,没想到肖金玉那张温和面孔下,竟然藏着这样肮脏的灵魂,简直是令人作呕,“肖金玉是只对冯文娣一人这样,还是对你们班上所有的女孩子都这样?”
梁猛细想了想,摇头道:“我只看到肖老师这样对过冯文娣一次,其他人就不知道了,但是上课的时候,他从来不这样对冯文娣。”
听着梁猛的话,闫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她的四肢百骸热血沸腾,但她的脑子却无比清醒,因为她知道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去年那次,你支支吾吾,是不是就想告诉我这件事情?”
梁猛虎灵灵的眼睛一转,也想起去年冬天的情景了,随即点点头,“我是想告诉老师来着,但是肖老师把我叫走了,还跟我说他只是正常在教冯文娣学习,叫我不要多心。”
在又惊又怒中,孙恂向所里汇报了新情况,并再次随着闫杏一同回到东寨村小学。
晚上的自习,老师并不强制要求必须学习到几点,大多数学生都是写完作业后就回了宿舍,只有一少部分人会留到八点。冯文娣不属于那一少部分人,她每次总是早早就写完了作业。
闫杏看了眼留在门外的孙恂,转身进了女生宿舍,径直走到冯文娣床前,幸好她还没有睡着,“文娣,把衣服穿好,跟老师出来。”
冯文娣一句话也没有问,很是听话地开始穿衣服。一旁的谭楠倒是问了句“为什么”。
听话,这个词是闫杏最讨厌的词。因为它大多数都意味着驯化、温顺、委屈、失望。
出门后看到门口立着的孙恂,冯文娣乌溜溜的眼睛明显一惊,眸心随即闪躲起来,不敢正面直视孙恂的眼睛。
“闫老师,你带我出来要做什么?”走到半途,冯文娣终于抖着嗓子开口。
孙恂回道:“冯文娣同学,我们需要你一起回所里做个笔录。”
闫杏瞧着瑟缩的冯文娣,心下涌起一阵酸涩,伸手抚摸她的脑袋,“别怕,老师陪你一起去。”
回到所里,孙恂观察到冯文娣的情绪变化,便没有立刻对她展开问询,而是给她倒了杯温水,从生活中的一些小事切入,待她情绪没有那么紧张后才往正题上引导,“现在余茉莉和肖金玉都是杀害李天赐的犯罪嫌疑人,你觉得哪一个更像是真正的凶手?”
冯文娣捧着手里的搪瓷缸子,咬着嘴唇回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觉得这两位老师都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