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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风无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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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昭跟随在后进了兰室,规规矩矩地跪坐下来,她提着一颗心静静等着西陵雪开口,双眼不敢分出半点余光。

西陵雪看她良久,忽问:“你怕我?”

郁昭心底一个激灵,下意识压低了头。她对西陵雪只是觉得生疏,不知道这算不算怕,斟酌之后说道:“不是。”

西陵雪问:“那你坐那么远做什么?”

郁昭忙往她那边靠了靠,继续保持低头的乖顺模样。

西陵雪道:“再过来些。”

郁昭照做,又挪了点距离。

西陵雪仍道:“再过来些。”

郁昭屏息着,顺着她的意思又挨近了些许。

西陵雪叹了声气,说道:“罢了。”

郁昭从她的叹声中听出了点无奈的意味,悄悄地又靠近了一点,小声道:“师姐。”

西陵雪翻着心法册子,指着上面鬼画符一样的纹络说道:“讲给我听听。”

郁昭连上面的有些字都不认得,又如何讲得出这个符文的意思,于是将头低得更深了。

西陵雪则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白霜,白霜顿时委屈道:“主人,我哪知道她连这点皮毛也不会?这……这也要专程来讲吗?”

“你天生灵胎无师自通,如何能要求旁人也与你一样?”西陵雪对她说完这句,便舍了心法册子,从道法的本源开始讲起,循序渐进地说到了采天地灵气为己所用,最后才演进到那些符纹。

郁昭听她说一句,便迅速地在心底默然重复一句,半个时辰而过,她已经能看懂那些鬼画符了。

西陵雪自己斟了一杯茶来润喉,说道:“你这几日先自己试试,若还有不懂,再来问我就好。”

郁昭点头几下,想起一件事来,对她道:“师姐,我若是想见我娘,往返一次都要好几天呢。”

西陵雪给她一沓符纸,道:“若是想下山,烧一张符纸就好,若要回来,再烧一张。这些全烧完了再跟我讲。”

白霜当即惊道:“主人!”

西陵雪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区区几张符纸而已,况且莫愁村就在主峰山脚,也算不上远,耗不了我多少灵力。”

白霜朝旁翻了个白眼,闭嘴不说了。

郁昭听完这符纸的用法时也是傻了眼,她做梦都不敢想竟有如此便捷的法子,欣喜若狂地连谢了西陵雪好几声,乐滋滋地将符纸收了。

“对了,”西陵雪示意白霜过来,将桌上的一本簿子推给她,说道:“把这个送去给许师长。”

白霜一眼认了出来,道:“这是此次参加内选的修士名单吧,主人这么快就已经筛选完一轮了?”

她随意翻了翻,看着上面的几个名字,有些疑惑道:“主人,旁人不说,这钟一鸣和陆洁可都是这批内选修士中的佼佼者,出身也不低,你怎么就……”

西陵雪打断道:“这二人德行不佳,泰安宗可容不下这样的大佛。”

白霜道:“可我前几日还听说,这二人的考绩均为上,怎么就德行不佳了?”

西陵雪道:“眼见未必为真,又何况是耳闻呢?行了,将这簿子悄悄给许师长送去,请她暗中再观望观望我圈点出来的这几个人。”

白霜走后,西陵雪继续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郁昭在旁默默看了许久,忍不住问道:“师姐,你这几日一直在忙内选的事情吗?”

西陵雪放下笔,看着她说道:“也不全是。镇守岱宗山的看门阵有许久未做加固了,我近来攻研阵法,想将这个大阵再修整一番。”

郁昭听着就觉得很是厉害,由衷道:“师姐,我会好好修道,以后也能如你这般看护师门。”

西陵雪平静的眼眸没来由地颤了一下,眉尖蹙起,嘴唇也在这一刻泛白了许多,郁昭看她又捂住了心口,担心着问道:“怎么了?师姐,你身上不适吗?”

“真的没有形迹可疑的人找过你吗?”西陵雪并未回答,手心越发压紧了胸口,固执地问着。

“我每日都在常家后宅,偶尔外出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古怪的人。”郁昭摇头说完,还是更在意她的身体,问道:“师姐,你哪里不舒服吗?可要寻医来看看?”

西陵雪的手慢慢从心口拿开,脸上的痛楚也散了,好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她还是未答郁昭的问话,只是垂眸看着桌面,像是在深思什么大事。

郁昭不知她究竟怎么了,一时也不敢再开口了,兰室忽然阒静至极,似是无人在内。

“日后若要下山,先告知我一声。”良久之后,西陵雪无端说了这么一句。

“我记着了。”郁昭乖顺地点头,忍不住还是问道:“师姐,你为何问我是否见过古怪之人?”

西陵雪眼眸轻抬,静静地看着她。郁昭不懂她这目光何意,支支吾吾道:“怎……怎么了?”

对方仍是未解释半句,只说:“不论去哪儿,一定要先告诉我。”

郁昭顺势就问:“那我待会儿能去看我娘吗?我想她了。”

“早些回来。”西陵雪颔首几下,低头重新提笔舔了舔墨,看样子是要处理事宜。郁昭识趣地退了出去,未曾注意到背身离开时屋里的人朝她看了一眼,眸中流露点点忧色。

自这日后,郁昭每隔半月就要去一趟莫愁村。虽只是几座山峰的错隔,但山上和人间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颜色,这里不曾有四季的交替,而是亘古不变的万年青翠,一眼望去满目皆春。在更迭如梭的岁月流逝里,一片绿叶能带来一季春色,亦能告别夏日的灼热,春去秋来轮转五载,也叫当年怯生的女孩飞快长大。

晨起便是早课,郁昭舞了几出剑,便有些偷懒不想动了。这五年来,她由西陵雪单独教习,每日也是子时歇卯时起。有这样一位厉害的师姐把门,按说也该将她琢出个可观的模样,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西陵雪还要忙着师门事宜,对她的课业检查不深,竟没让她练出半点能拿得出手的本事。

白霜看到她这个模样,叉腰道:“你又偷懒不是?”

郁昭在这里过了五年无忧无虑的舒心日子,早将当初的懦软抛得老远,每日里除了吃与睡,便是磨磨唧唧地看几段心法,再随意舞两手剑,权当活动活动筋骨,避免吃多了不消食。

白霜清楚自己主人的脾性,深知西陵雪这是在有意纵容郁昭,可她不懂主人在五年前为何要凭白多此一举,带个平平无奇的人上山来纵容。

郁昭靠在树干上,眯眼晒着太阳,有恃无恐道:“连师姐都不说什么,你又何故来管我?”

话虽如此,但当西陵雪在时,她还是会乖乖将剑法多练几次。此番西陵雪去了主峰,已有几日未归,这几日于郁昭而言,更是乐得自在,每日里如鱼得水。

白霜朝她翻了个白眼,重新打坐入定。郁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在树杈子上翻了个身,闭眼就想睡觉。

“小昭!”西陵雪的声音忽在这时传来,郁昭顿时一个激灵,吓得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师姐?”郁昭看清是西陵雪,赶紧从树上下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有些心虚地站直了身。

她以为西陵雪看到她偷懒,要来责备几句,谁知竟听到她说道:“方才有看守莫愁村的修士传信,说你母亲上山采药不慎踩空跌崖,虽有同伴相救,但依然摔得不轻,如今正命悬一线,你……”

郁昭不待她说完,便火急火燎地进屋去拿符纸。

不过五载,莫愁村没有任何变化,连个新来的苦命人都没有。郁昭匆匆在山脚下着了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飞奔向柳珍住的那间小屋。

她一路而来,耳边反复回荡的都是西陵雪说的那一句“命悬一线”。熟悉的院落就在前面,外侧站了好些人,她慌张不已,唯恐再也见不到母亲,大喊几声“让让”,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柳珍的床边。

“小昭。”周婶给她让了地方,抽着眼泪道,“你娘一直在等着你。”

柳珍躺在床上,衣衫布满了泥尘,半面脸都沾染了血,看着便是触目惊心。郁昭的泪在这一刻潸然而下,哭喊道:“娘!是我!我来了!娘您醒醒!”

“小……昭。”柳珍半阖着眼,声音低弱,“好孩子。”

“娘您撑着点,我来……”她想说试着用灵力再为母亲延续生命,可在出手覆上柳珍粗糙的手掌时恍然想起来,她连结丹之境都还未到,灵力低弱至极,丝毫改变不了分毫。

“医修呢?有医修吗?”郁昭慌了神,着急地左右看看,突然意识到医修怎会在这里,又问道:“大夫呢?有大夫吗?”

周婶摇头道:“药草用了许多,但血止不住。小昭,要说什么就赶紧说吧,你娘撑着这一口气就是在等你啊。”

一旁还有修士看着,郁昭瞥到人影,如抓到救命稻草哭求道:“救救我娘!我求你,救救我娘!”

修士叹了声气,“你也是修士,该知道天命不可逆,事态无法扭转,否则便是违背天道。”

郁昭懂这道理,可在这一刻忍不住要去质问,若是真的逆天而为会怎样,天道能给下她多少惩处?她看着母亲将闭的眼,第一次这样憎恨自己虚度了五年光阴,若是勤于修道,每日以精进灵力法术为首任,那么早就能够结丹,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可她安于享乐,在习惯了仙山上自在的一切后,便将一切都忘在了脑后,早已不记得曾经许下过怎样的大志。

她总以为时间很长,总觉得还能与母亲再相处好多年,总是窃喜地想着,既然还有这么长久的岁月,那先偷懒几年又有何妨。

“娘。”郁昭声泪俱下,抓紧了柳珍的手悔恨不已,嘴里反复道歉,她还不知道修道的水域有多辽阔,还没有将这些讲给母亲听。

柳珍极浅地露了个笑,手指颤动一下勾住了郁昭的小指,她的目光应该模糊了,眼睛在慢慢地黯淡,口中还说着:“活着,好好……修……”

郁昭贴耳听着,可这话音未完,扑哧在她颊上的微弱气息便戛然止住。

勾紧她小指的那只手也虚虚地垂下,榻上的人再无生气。郁昭脑中骤空一瞬,旋即便觉天旋地转不见光景,唯闻一阵风叹声穿堂而过,沙沙地掀起了床边垂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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