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进锦城,便是一副熙熙攘攘的昌盛好景。
闽唐处大央国的东南一角,本是块瘴气横生人烟稀少的贫瘠之地,詹氏先祖游走四方时路经此处,见这里的百姓实在可怜,又担心魔祟会借着瘴气为乱世间,便舍了旁的富贵去处,将家宅安定在了此处,一守便是好几百年。
再后来,又有其他仙门小户接连跟随,与民同生,才逐渐在这片荒野中开出了大小村镇。时至今日,闽唐早已不同以往,这锦城便是东南一域里最为繁盛的一城,也是詹氏的落宅之处。
贺兰凝跟走在一行人中,左右看着街道和人群时,不住咂咂啧声,“倒是不比我西越的王城差。”
沈清子回她一句,“到底是詹氏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自然不会差。”她说完,又看了看一路上一言不发的郁昭,继而视线后移,落在了一旁头戴幂篱的桑篱身上。
此来闽唐,桑篱也闹着跟来了。
郁昭在竹苑收拾行囊准备起身时,寝屋的门突然被人从外一推,桑篱便直接进来,绷着脸对她道:“我知道你们要去哪里,我要与你们同去。”
“别闹。”郁昭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这张脸,遂一直避开着目光,对她道:“你既然听说了一二,就该知道此行不是儿戏。再说了,你灵力低微,自保都是困难,又该如何相助我们?稍有不慎,便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桑篱道:“灵力低微就什么都做不了吗?阿然也是修为不高,可还不是留下了线索?”
郁昭心中抽痛一下,说道:“若是可以,我宁愿不要这线索。若是时间可以回转,我希望遭受这一切的是我。阿篱,牺牲虽然不可避免,但能够少一些当然更好。我知道你也替她不平,想为她报仇,但是你没必要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这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她继续收拾东西,桑篱又道:“我何时说了要将自己置于险境中?我只是想与你们同去闽唐,却没说一定要进酆域。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成为你们的拖累。”
郁昭这时抬起头来看向她,两人目光相抵,她透过这双眼,看到了一股不屈的强硬劲儿,与西陵雪决意于某事的眼神状有七分相似。
“但我说了不算。”郁昭被她的眼神说服,先退让了一步,又道:“话语权不在我这里,你若执意要与我们同行,需得沈清子说了才算。”
“好。”桑篱点点头,脚下后退几步,“这是你说的。”
她这副容貌有些特殊,也不知沈清子见了会是何感想。郁昭犹豫一下,想说沈清子不见得会答应带上她这么一个灵力低微的修士,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但桑篱头也不回就出了屋子,她跟上去追了几步,还是在院子外停了下来。
探魂石在被桑篱触碰到时,也出现过一阵异样,法器不可能出错,唯一的解释是,她与西陵雪之间存在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这件事困顿了郁昭很久,她至今也想不明白她们之间能有什么关系,而自打她在桑篱面前露出了真实修为后,对方就一直对她不冷不热有些反感,还时不时地出言嘲讽,她也找不到机会仔细去问。
郁昭看着桑篱远去的背影,心道这一趟若是能同行也好,说不定能让她碰巧发现些什么。反正闽唐巡守森严,贺兰凝一个毫无道骨的平常人都去得,桑篱又有什么去不得的。
她叹了声气重回寝屋,朝着这空荡荡的屋子看了一圈后,将视线定格在了西陵雪睡过的那张床榻上。她看得有些出神,眼前忽然恍惚一下,好像又看到了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整理被褥的西陵雪。
往日的一切好似历历在目,不过短短几个月,便全部都变了。
“师尊!”贺兰凝的一声喊将郁昭叫回了神,她转头看了看距离她们三步之远的桑篱,贴着郁昭小声问道:“她怎么也跟来了?”
郁昭也没想到沈清子竟然同意桑篱同行,摇头道:“不知。”
贺兰凝还记着上次与桑篱发生的口角,不悦道:“也不知沈道师是怎么想的,竟然允许她与我们同行。”
“背后说人长短可不好。”沈清子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贺兰凝马上噤言,乖乖地低了头。郁昭其实也对她的这次首肯存疑,问道:“沈师姐为何会带上阿篱一起?总不会是因为她与我师姐相貌一致吧。”
“好奇而已。”沈清子以余光看了一眼身后,淡淡道:“这天下能有相貌如此相似者,倒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贺兰凝听她二人这样说,惊道:“什么?兰珵君是这个样貌吗?”
郁昭在她腕上轻轻一捏,小声道:“别多言。”
贺兰凝赶紧捂了嘴,一路上也不再言语,跟着众人抵达了詹氏的宅邸。
早有修士等在大门处候着他们来,如今人员具齐,便赶忙去告知了詹氏的家主詹佑真。郁昭沉默地跟走在队伍里,由詹氏的修士领着到了会客厅。
詹佑真携几名修士来迎,与他们寒暄几句便进入了正题,说道:“自择染几人入酆域后,每日晚间都会传来一封平安信,可自前日起,这平安信突然就断了,又等一日还是不见传来,我们便猜,他们只怕是遭遇了不测。”
沈清子将汉沔镇的一切简而言之,詹佑真听完,狠狠拍了一掌椅子上的扶手,怒道:“好歹毒的招数。”
“不能再拖了。”郁昭比谁都想更快进入酆域除去雀母,插声道:“还请詹家主拨出几名好手,随我们同入酆域。”
“少安毋躁。”沈清子在她肩上拍了两下,沉着气问詹佑真,“闽唐自来便是与酆域接壤,不知詹家主对酆域知晓多少?”
詹佑真叹了口气,说道:“很多年前,我们就派过死士暗入酆域,想探查那里的情况。当时送入了十人,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却也受了极重的伤。临死之前,那名死士留下了一副酆域的简略图。”
他抬起手,身后候着的下人便双手呈上了一副卷图。
郁昭几人都凑了上去,那卷图慢慢摊开,上面只有零星的几个字,其余便全是画迹。詹佑真指着上面一块辽阔的区域说道:“这里一带,全是我们詹氏驻守的封印,从这里过封印而入,便是酆域的一条河,叫做潮泽河。据说这条河起源于潮泽之地,便借用了这个名字。”
沈清子注意到地图上的潮泽之地涂抹了密密麻麻的墨点,问道:“这地方有什么独特的吗?”
詹佑真道:“据那死士说,这潮泽之地是酆域之中仅有的一片绿洲。其它地方虽然也有河流泻出,可河道两旁的草木稀疏得很。”
沈清子又问:“酆域可有城郭?”
“有。”詹佑真点了点地图上一块被河流灌溉的地方,“这里,叫做库阿拉,是酆域最大的城郭,一应境况与人间相比并无二样。”
若入酆域,自是不能随意动用灵力,如此一来,从闽唐对外的封印处踏入酆域,徒步抵达库阿拉至少要三日。
詹佑真将估计的时间说出之后,有詹氏的修士道:“这时间太久了,也不知择染他们如今是何情况,能不能撑到咱们的援手赶至。况且,咱们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究竟在酆域的哪个角落。”
众人整齐地沉默起来,一名站在詹佑真身侧的女修说道:“其实……要入酆域,并不是只有方才说的这一条路可走。”
一干人纷纷朝她看了去,詹佑真忙问:“你是说,走高兹?”他说完,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将刚刚这说话的女修推给众人介绍,“这位是凌道师,是个常年游走在闽唐和高兹之间的散修,多给商贾们做陪护。此次,我特地请了她来共做商议。”
女子对他们揖了个礼,自报全名:“凌双双。”
众人还礼,听她又说:“闽唐与高兹常有商贸往来,我在这条边境上护守了很多年的商队,他们每每有货物往来,便会找修士充当护卫。我跟着他们去过高兹很多次,最远的一次,一眼就能看到酆域的山河。”
郁昭早些年前就来过闽唐,对这里的地形大概知晓一二。闽唐的正南方,是个独立了上百年的蛮夷小族,叫做高兹。这高兹的东面正是酆域,三地各占一方,维持不变已有数百来年。
慕文渊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假扮成商贾走在队伍里,再从高兹进入酆域?”
凌双双点头,“上次我随行在商队里,碰巧在高兹发现了一处缺漏,你们若是真要过去,可以走这处缺漏一试。”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了沈清子,沈清子问道:“你确定我们能悄无声息地从这个缺漏处过去?”
凌双双道:“我与很多商贾都很熟,可以提前与他们通个气,让他们帮忙掩护一二。你们可以放心,商贸往来都是为了财物银钱,他们没必要多嘴散出什么消息,断了这条有人看护的后路。”
沈清子抿着唇半晌不语,应是在心中斟酌此行的安危。詹佑真道:“一应丹药仙草已经备好了,如今只要定好动身的时刻就行。”
“好。”沈清子就怕再耽误下去真的会误了搭救裴宁正几人的时间,再也容不得犹豫了,点头就应。
“家主!”会客厅外的小道忽有一声传来,众人纷纷侧首去看,只见一名下人出现在了视野中,又大声喊道:“二家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