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在想什么呢?
同样的问题,此刻仍然萦绕在贝尔摩得心中。
她实在是有些看不明白这些男人了。如果说是卡登席德和波本这两个没怎么接触过杜凌酒的人,还有可能是被那张极为相似的年轻的脸迷惑了。但这是琴酒,他每年干掉的倒霉鬼还少吗?那些家伙一比一复刻杜凌酒完美到她都挑不出毛病,要不是行事过于活泼,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
按道理,琴酒不应该对她故意拿来挑衅的那个什么“最像的”感兴趣才对。琴酒对目标以外的事项关注度很低,这种无足轻重的宵小他一向是眼不见为净,那些假杜凌酒不是蹿到他面前,也不至于被一枪爆头。
然而琴酒给了一个那样明确的、不像也不可能是玩笑的命令。
甚至都没有问她要张照片看看有多像。
莫非他早就盯上了这个人?否则为什么会把车停在这附近的巷道里呢。
但琴酒并不像是会特意去打听这种情报的人——不需要他自己动手找,一大群“杜凌酒”就已经自己扑上来了。
总不可能是从卡登席德那里得到的消息吧。那孩子小时候逗弄起来还挺有意思,现在长大了完全是条恶犬,一点都不像是具有宝贵分享精神的开朗青年。
如果是当年经常在卡登席德身边打转的萨马罗利,倒有可能会故意漏点口风出来,不动声色地引诱琴酒去探查,等着看结果。那个外表无害的男人相当擅长口舌之道呢,可惜死得太早了,不然这个地方也不会总是沉闷至极。
至于同时出现在这里的其他人——波本会找到这里来就不意外了。他一直对杜凌酒耿耿于怀,无论是当年投诚不成反而差点被琴酒干掉,还是后来绑了人去逼供结果功亏一篑被杜凌酒逃了,对波本来说都很难接受吧。换成贝尔摩得自己,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了两次大跟头,也会除之而后快的。
而且听说在重返日本以后,波本的发展势头就极为迅猛。不但借助组织的势力,整合拓展了自己原本做地下情报贩子时掌握的各类灰黑色渠道,而且隔三差五成功拿到官方的保密情报,用的还不是朗姆那些酒瓶的路线——这证明他独立找到别的方法发展了重要的线人,甚至都没有占用组织太多的资源。
对比起朗姆那令人咋舌的经费单,波本这样的优秀人才就显得性价比极高了。特别是在那位先生已经对朗姆产生怀疑以后——贝尔摩得毫不怀疑,假如波本公开和卡登席德抢人,那位先生一定会默许波本夺得胜利。
当然,看在土井菜奈的面子上,贝尔摩得还是会私下支持卡登席德的。毕竟她还需要组织给她提供维持生命和美貌的药物,而且土井菜奈城府没那么深,打起交道来轻松多了。
另外,还有那个游离在争端边缘,刚刚还提前退场的,有着一头奇怪的灰粉色头发的男人。贝尔摩得同样拿到了他的资料,名叫冲矢昴,是东大工学院的高年级研究生,成绩不错,不怎么参加社团活动,似乎是在新生接待日见到了林庭语,表露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在沾花惹草的方面倒是十分相似。
不过反正现在这些人全都散了。那间小小的公寓里,又只剩下了一个人。
她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漆黑暴雨中那一点唯独亮着的光。
“打扰一下,请帮我热一份三明治。”
正在橱窗前向外张望的便利店员闻声扭过头,一名戴着厚厚眼镜、笑容亲切的高大男性正在门口斜着雨伞滴水。他一只手揣在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将雨伞靠到一旁,然后指了指商品架上最为畅销的一款火腿蛋三明治。
“哦、哦,好的。”
便利店员应道,把手里的商品提篮放到一旁,走到门旁的简餐架前,抬手取下了他所指的那款三明治,回身就熟练地塞进了旁边的微波炉里。
“请帮我热足3分钟,谢谢。”
“那样的话会有点烫哦,外包装很薄。”便利店员提醒道。
“没关系,我喜欢热一点的。”
便利店员于是按要求,给三明治调整了一个3分钟的定时。微波炉嗡一声开始工作了,白色的面包在昏暗箱室中缓慢旋转起来。
“300日元,谢谢。”
“在这里。”
便利店员接过男人递来的纸币,面值和数量都正确,她于是转回收银台后,用钥匙打开了存放钞票和硬币的抽屉,把新收到的纸币仔细放进对应的格子里。
男人在此期间一直站在门口,注视着她的动作,等她重新把钱柜锁上,才出声问道:“这家店营业到几点?我有个朋友可能晚点会来。”
“您好,晚上10点。”便利店员望了望外面仍然不见消减的雨势,“不过今天的客人不多,如果店长同意的话,或许9点半就会休息了吧。”
“是吗?”男人低头看了看表,“现在已经快到时间了。”
“店长是非常体贴的好人,经常会提前放我们走的,也不扣工时费。”便利店员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在这里打过工的人都很喜欢他。”
“这样啊。”
男人没有继续搭话,于是店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明明已经亲自去辨认过了,不可能是那个人——既然是不重要的人,随便弄坏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琴酒也会搞错吗?那个男人从来没被任何人的易容骗过,暗杀目标伪装成什么模样都会被他迅速揪出来。假如只是一个,徒有一张脸和一个名字相似的,连贝尔摩得自己都能在接触后迅速发现不对的人,琴酒绝不可能把他跟杜凌酒混淆。
至于找代餐……更不可能了。如果琴酒想要,这五年里早就能当光源氏第二了。
如果那个人、确实是——
贝尔摩得可不认为杜凌酒的演技能高超到骗过她的眼睛。
那么,是有什么她之前忽略了的地方吗?
楼道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啊,热好了。”
微波炉响亮地“叮”了一声。便利店员顺手整理了一下旁边的杂物,然后绕过货架,来到放置着微波炉的桌前,打开了炉门,滚烫的食物香气瞬间溢满了小小的便利店。
她小心地拈着包装一角,把三明治拉出来,晾在桌上,另外拿了一个小的食品袋:“给您一个袋子吧,方便一些。”
“谢谢了。”
“不客气。”
便利店员把装好袋的三明治递过去,男人伸手来接。但是好像因为手上还有水,那个食品袋突然从男人手里滑脱了——他弯腰去捞,却忙中出错,反而一手把滚烫的三明治打飞了——
“啊呀!”
“抱歉——”
声音骤然出现,又迅速消失了。便利店员维持着侧头避让的姿势,眼珠有些僵硬地转动到右边,盯住刚刚重新直起身的男人。她右手五指并成刀状,左脚回收,略成弓步——那个倒霉的三明治袋子已经被她一掌劈到了另一面墙上,此刻刚刚落地,啪一声溅出无数浅黄色的酱汁。
男人笑了:“身手不错。”
“……过奖。”
下一刻她就整个人撞破橱窗玻璃,抱头翻滚出去!
紧追着便利店员出去的是连续三声经过消减仍然刺耳的爆鸣。男人一直收在大衣口袋里的右手终于伸了出来,他握着一把纯黑的M9,毫不犹豫地对着窗外那个还在挣扎着起来的身影又是一枪。
像是戏耍一样,每一枪都没有命中致命部位。肩头,小腿,手肘,以及刚刚这一枪,让对方向右猛地一斜,按住了腿侧,过了一两秒才一瘸一拐地向前奔逃而去,迅速消失在了黑暗的雨幕中——看起来是逃去了马路对面的商场那边。
“真麻烦。”
男人把枪举起来看了看。灰粉色的假发湿透以后垂落下来,彻底掩住了他细长的眉眼,高领毛衣也挡住了大半张脸。
他看也不看地抬起手臂,向墙角开了一枪。滋滋几声,那里一个焦黑的监控摄像头冒起了烟。
“不知道他跑得够远没有?至少要远到找见不在场证明人吧。”
十分钟前。
冲矢昴的眼睛骤然一眯,然后又迅速舒展开来:“不好意思,这辆车没有在Uber登记,这位先生要是想打车可以去找别人。”
聂展青挑了挑眉:“那就是说你免费了。”
“从另一种意义上说,确实是吧。”冲矢昴朝便利店那边晃了晃大拇指,“不过你可以干活抵账。”
“敢使唤我的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至少小林先生还活着。”
聂展青哼了一声,但没有说什么,而是自行打开了驾驶座旁的储物盒,在一堆文件和纸巾后面,摸出来一柄黑色的M9,快速调试了几下。
“记得报失窃。”
“不需要,没证。”
“这是自首?”
“你不妨找人挂我红通。”冲矢昴把备用的假发和衣服递过去,看聂展青马上收拾好就又要下车,出声提醒道,“别打致命部位,善后很麻烦。”
六分钟前。
一辆红色的斯巴鲁消失在了街角,和另一辆黑色的保时捷所离去的方向一样。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便利店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四分钟前。
一个穿着大衣,戴着眼镜的高大粉色头发男性敲开了一间便利店的门,要了一个三明治。
一分钟前。
林庭语默默地把枪放回盒中,重新用皮带固定好。放下了那件沉甸甸的金属器具以后,手里骤然一轻,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心底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他皱了皱眉。
这种类似危险预警一般的直觉,这时候冒出来,是在向他提示什么吗?
林庭语试探着重新抽出那把短小精悍的枪。随着掌心被重新占满,心底的不安感也如同偶然漫过的雾气一样,迅速地消散了。
……不像是好兆头啊。
难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麻烦事件,要带上枪才能应对?但是比起他那完全不靠谱的枪法,打电话报警才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选择吧。
不过,为了还没发生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事件去报警,大概只会被当成被害妄想。还不如硬着头皮打电话给作为警察的室友——算了,说不定打给安室透比较合适。毕竟要是“杜凌酒”那个身份引来的麻烦,怎么想,同属于组织成员的波本也脱不开干系。
明明一早就另有要事,准备齐全出门去了,现在却又匆忙地赶来,连雨伞都来不及带,浑身湿透地站在这里。要不是突然出现了太多的人,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说的吧——说起来,那个中午跑来的樋口警官,不会就是替安室透传话来的吧。
“这两天请您务必留在宿舍里不要外出,可能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林庭语想起组织制造的那些糟糕的大场面:……
这栋看起来就很破旧的筒子楼,应该也没有做防爆耐火的设计吧。
安室透这时应该还没走远,找来把话说完也好。只是不知道安室透来了,其他人会不会也跟着过来……这间小小的一居室,真的能在一天之内经受这么多次风浪冲击吗。
总之有备无患,先试着打个电话看看。
这样想着,他犹豫了一下,将空盒子合上,重新藏到沙发底下,然后把枪塞进了口袋——先检查了一下保险是不是卡紧了——接着起身向床前走去。手机放在枕头下面。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敲响了。
林庭语有点意外,出声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女人诱惑的声音:“亲爱的小Dolin,是我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