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
楼棠月扯开嘴角,坦然笑道。
一顿年夜饭吃得热热闹闹,待酒楼下传来惊喜的欢呼声时,楼棠月向下望,才发现那儿正聚集着放莲花祈福灯。
昏黑没有尽头的河水荡漾着无数闪着亮光的莲花,如点点碎星子点缀在夜空一般。
“既然吃饱喝足,那就下去凑凑热闹吧!”柳婉君看着楼棠月,轻轻眨了眨右眼。
其他人无异议,一行人便起身准备下去。
楼棠月披好斗篷,弯眉拉着苏琳琅下楼,裴闻雪静静跟在两人身后。
这边柳婉君替微莫生系好狐裘绳结,刚要自己穿狐裘,微莫生便将其去了过去。
轻轻拨开她的青丝,他垂着眼,玉冠上的坠饰晃在他脸旁,他却似未察觉,手下动作轻柔认真。
柳婉君眼神一动不动瞧着他,见他系完后,才弯唇道:“多谢夫君。”
微莫生轻哼一声,手滑落,陡然搂住她的腰,然后用力收紧,柳婉君霎时紧紧贴着他。
他望着她,低头靠近,打量着她无一丝变化的神色,一双桃花眼中溢出些许恼意:“夫人便只口头感谢吗?”
柳婉君笑了笑,出手抱住他的腰,然后将头轻轻贴在胸膛,闭眼感受到隔着厚重衣袄传来的温度和他骤然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微莫生彻底愣住了,然后便是大喜。
他一再收紧手臂,像是怕她离开般,他开口,语气带着隐隐恳求:“婉君,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睁开双眸,望着楼下流光溢彩的湖面和欢笑的面庞,柳婉君轻轻回了个好字。
出了酒楼,便是张灯结彩,箫鼓沸腾,暖烘烘,热融融的气象一直照亮了整条长街。
楼棠月不急,便一边与苏琳琅逛着小摊,一边向放莲花灯的那边走。
路遇一卖簪钗的小摊,楼棠月和苏琳琅皆一起停下细细挑选。
琳琅满目,让人能看花了眼,楼棠月挑中一对朱红色的海棠花琥珀耳坠,等苏琳琅挑好一青玉簪后,她刚想付银子,一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将银子给了摊贩。
她转头,裴闻雪长身玉立站在她身侧,见她望来,他道:“阿月的耳坠落我那里了,本想着之后见你的时候还给你,却不小心丢了,这幅耳坠就当是我赔给你的吧。”
“丢了?”楼棠月挑眉。
两天时间就把她耳坠丢了!她怎么有些不相信!
裴闻雪却是眉眼无奈地点点头,看着没有一点心虚的样子。
礼貌弯唇谢过后,楼棠月转身就拉着苏琳琅挤入人群里。
苏琳琅手中尚举着青玉簪,她将簪子在楼棠月面前晃了晃,开口:“我这是托了阿月的福,免费获得一簪子。”
“拿着吧。”楼棠月望了一眼青玉簪,将手中一副耳坠捏得越紧,“我那丢的耳坠可比这两加起来还要贵,花他银子不冤枉!”
笑着摇摇头,苏琳琅意味深长看她一眼。
裴闻雪没有追上去,待看见那两抹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微微转头,望向了南岭最高处最寂寥的层霄楼处。
寂静黑暗,仿佛无人之境一般。
直到望见微弱烛火亮起,裴闻雪才收回目光。
那厢楼棠月和苏琳琅已经走到河道旁,有数位商贩摆着几尺高的竹墙,上绑着做样精巧的祈福莲花灯,任人挑选。
楼棠月左右望望,见其余三人都不见了踪影,便只买了两个。
商贩冻得通红的脸带着笑,他指了指一旁人满为患的木桌,道:“姑娘去那里把你想祈福的内容写下来吧。”
将另一个莲花灯塞给苏琳琅,两人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等着,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被人轻飘飘的插队以后,楼棠月彻底怒了!
她一马当先,直接挤入人群,将那几个插她队的使劲拉着扔出来,然后意图挤入前排。
她算是明白了,在这里,排队根本不管事,谁先挤到前面,谁就不用受冻!
只是,她想到了,别人肯定同样也意识到,于是任她苦心竭力,她也挤不进去一丝一毫了。
就在她要放弃之际,一温柔的女声传来。
“阿月,来这边!”
楼棠月转眸,望见不远处的木桌站着微莫生和柳婉君两人。
微莫生垂首在纸上写着什么,而柳婉君手上拿着两个莲花灯,面色温和看着她。
楼棠月走向前,不可置信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桌子:“你们这里为什么没有人?”
柳婉君还未回答,苏琳琅扯了扯她的衣袖:“阿月,你看。”
她顺势看去,只见有两人拿着花灯想过来,却半途被微府侍从拦住,侍从果断掏出一锭银子给了两人,然后指了指旁边人挤人的木桌,两人即刻笑嘻嘻地拿着银子离开了。
那锭银子此时在楼棠月眼中发着光,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是金钱的力量啊!
“哼,怎么说也是我微府的客人,怎么在哪都一副穷酸样!”
微莫生已经写完了,他将纸递给柳婉君,意有所指地讥讽道。
柳婉君闻言拍了一下他递来的手,眼中已经有了几分轻责。
楼棠月却是不怎么在乎,她让苏琳琅先去写,然后挑眉看向微莫生:“家主这话说得好,我确实很穷,家主既然看不过,那就别光说,也表示表示啊!”
“表示什么!”微莫生瞪大眼睛。
楼棠月掂了掂腰间系的钱袋:“银子啊!家主怎么一谈钱就装傻!”
“你!!”
微莫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竟然当街问他要起银子来,他转眸看柳婉君想要寻求安慰,却见自己的夫人已经走到楼棠月身旁,将自己的钱袋交给了她。
“婉君!”
他大声唤道,语气中满是委屈。
柳婉君回头走了过来,拿过他手中的一个莲花灯,然后牵住他的手,柔声道:“夫君既然一言既出,那便要驷马难追啊!银子给阿月了便是阿月的,我们去放莲花灯吧!“
微莫生看着捧着银子已经掩不住笑意的楼棠月,冷冷哼了一声,然后看向她身后,道:”你连银子都不上交,难怪讨不了姑娘欢心!”
说完,竟是不管那人冰冷的眼神,乐呵呵地被柳婉君拉走了。
楼棠月这才收起银子,眼神飘忽地看向不知何时来到此处的裴闻雪。
刚刚那话声音可不小,她想装没听见都不行。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走了过来,眉眼疏淡,神色却温和:“我想过了,微莫生的话有些道理。”
说着,取过楼棠月捧在手心的钱袋子,他将自己腰间的钱袋和玉佩放了上去:“现下在南岭,总是不方便,等回京后,我再将府中资产一一交与阿月。”
楼棠月闻言脸色僵住,心中思绪密密麻麻泛滥开,一时间,她只觉手中东西如火烧栗子般烫手。
恰至此时,苏琳琅过来拍了拍她的肩:“阿月,我已经写完了。”
楼棠月顿时如释重负,她向裴闻雪笑了笑:“我去写祝福。”
语毕,火急火燎逃离此地。
裴闻雪脸上笑容依然温和,但双眸已然没了丝毫笑意,他将那袋银子拿好,然后不急不缓开口:“苏小姐来得真是时候。”
苏琳琅礼貌勾唇:“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看了她一眼,他提步离开,走到她身旁时,他开口,嗓音如浸在雨雾般淡凉:“你既然利用了阿月逃离了那里,那便应该更谨慎藏好才是,苏小姐现下懂孤的意思了?”
神色微凛,苏琳琅回头看他,却见他已经独自一人走去水道旁了。
“琳琅,放灯去了!”
她呆愣半晌,楼棠月过来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苏琳琅勉强笑了笑:“没事,我们去放灯吧。”
瞧着她的神色,楼棠月没多问,只寻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拉她去了那里放灯。
湖水潺潺,清冷月色洒在湖面上,月光流动,像是银色碎片,在其间荡漾一般,而湖中放置的无数盏莲花灯,随着流水而动,宛若银河。
将手中莲花灯放在水面上,看着两盏莲花灯慢悠悠晃的样子,楼棠月出手拨了拨冰冷的湖面,在苏琳琅有些惊讶的神色中将它们送得远了些。
待收回手,苏琳琅从袖中取出手帕递给她:“这湖水前两日还冻着,如今被人特意化开,水定是极寒的,也就你能伸出手去送灯。”
楼棠月弯唇接过,她擦了擦手,道:“琳琅,你以后想留在南岭做什么?”
“我想卖字画。”苏琳琅开口。
“好,我以后会来买的,你到时候要给我算便宜些哦!”楼棠月说着,伸手指了指已经飘远的莲花灯,“逝者已矣,以后多多祝福祝福自己吧。”
苏琳琅骤然眼眶泛红,她眼睫微颤:“阿月,我……”
我利用你的心软逃离了巫族的掌控,我利用你藏身于微府,我还想利用你和裴闻雪扳倒巫族,然后高枕无忧。
苏琳琅想说话,楼棠月却抢先开口:“那般境遇下不可避免会不信任人,你利用我也无可厚非,但我是自愿救你的,你且放宽心。”
“况且,剿灭巫族本就是我们这次来岭南的目标,可不是因为你一人而立的。”
见她泪水流了下来,楼棠月抬手用冰冷的手帕替她擦拭了眼泪,见她被冷得后退一步,楼棠月轻轻眨了眨眼睛:“这算我的小小报复。”
苏琳琅见此上前一步:“那阿月你多冰会!”
楼棠月大笑着将手帕塞给她:“那水冷死了,我才不要再碰!”
两人嬉笑间,又是一簇簇巍峨烂漫的焰火冲上天际,万彩堆霞,仿若要照亮天际一般,楼棠月本想拉着苏琳琅一起看,只是在瞥见坠下的火星时,瞳孔猛地一缩。
下一瞬,便有人拉起她手腕:“阿月,走!”
然后便是惊天的尖叫和渐起的火势,热闹的长街霎时间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惨叫声。
穿过纷乱人群,楼棠月看着裴闻雪的侧脸,道:“琳琅还在那里!”
裴闻雪垂眸看了她一眼,用力将她拉住,然后停住脚步,将她往左边一带,然后松手,道:“看看你身后。”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此处。
楼棠月这才发现此处已经远离湖面,长街上的百姓大多都聚集于此,而谭县丞领着众多面无表情的侍从守在这里,焰火还在放,但坠下来的火箭已经到不了这里。
她看向身后,在嘈杂人群中看到了站在一小摊旁的苏琳琅,这才放下了心。
长街上的灯笼俱灭,但烧的越发旺的火光中,众人不仅能听见那边激烈的打斗声,而且能嗅见的湖水畔传来的血腥味。
霎时人心惶惶,激烈的哭声和骂声响彻在此地。
谭县丞看着这场景,直接拔剑指天:“诸位放心,今日还有微府高手守卫护着大家,就算谭某与他们命丧与此,也会护住诸位性命!”
此言一出,哭声算是小了一些。
布置这般完善,看来裴闻雪是想借今日的机会彻底在此大灭巫族的元气!
楼棠月刚松口气,神色却微凝,她张望四处,一个温柔的声音倏而响在她耳畔:“阿月选择牺牲自己还是选择牺牲这里所有的百姓?”
冰冷的匕首随即抵在她腰侧,她转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柳婉君。
楼棠月心中狂跳,但却让自己竭力冷静下来,她像平常一般弯了弯唇,想说话,却发现口舌发僵。
“阿月这般善良,我便替阿月选了,阿月定是想牺牲自己吧。”
说着,她轻轻喟叹一声,收刀接住了发软的躯体。
楼棠月瞧见了不远处苏琳琅急然的脸色,但四周喧闹,摩肩接踵,她根本过不来,她的嘶吼也传不过来。
柳婉君搂着她,借着人群走向漆黑的小巷,期间不乏有人望过来,柳婉君都弯眉含笑:“妹妹发病了,我去给她喂些药。”
没入隆冬的湖水,清醒的意识消弭之际前,楼棠月暗暗叹气,早知道在那莲花灯上祝福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