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寒日,楼棠月却恍然感受到被他手指摩挲过的肌肤正缓缓发着烫。
她抬起手,覆上裴闻雪尚捏着她下颚的手,冰冷的触感涌上,她毫不迟疑地拨下了他的手,但却没有放手,只是握着他垂下的手。
裴闻雪垂眼,扫过了两人相握的手。
楼棠月微微挑眉,上前一步,抬眼,盯着那双漆黑清冷的双眸,道:“殿下想让我怎么做?”
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裴闻雪只静静看着她。
“嗯?”
见他不答,楼棠月眨了眨双眼,微微垫脚,直接凑了上去。
凑到半路,裴闻雪便伸出手指,顶在她额间,然后将她凑近的脸推开。
“真是可惜。”楼棠月这般说着,面上却不见惋惜神色,她摸了摸额头,开口询问,“殿下那护心脉的药丸没有备用的吗?”
裴闻雪淡淡道:“有。”
楼棠月眼眸亮了亮,青年却又道:“但药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月才能送来。”
瞧着她稍显沉色的脸,无声叹了口气,裴闻雪近乎妥协道:“我还有一味药,可以抑制毒发,只不过会痛苦些。”
说得轻易,但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此痛苦,恐怕比之抽筋拔骨不遑多让。
楼棠月弯起唇角,状似乖巧隔着衣袍拍了拍他的心脏处:“殿下放心,在药没送过来的这两个月,我会好好照顾殿下的。”
语毕,她收回手,撤后一步,却见青年脸上没有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
“殿下还在生气?”楼棠月瞧着他的脸色,问道。
一开始尚且不明白他神色为何这般冰冷,待他问出那句有着几分赌气的话后,她反而琢磨出了几分。
用自己的药救了陆烨,不先担心自己毒发怎么办,反而要试探她能为陆烨做到什么地步!
深深看她一眼,裴闻雪唇边漾出淡淡笑意:“阿月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若再生气岂不是不合时宜?”
“随殿下心意。”楼棠月假笑。
看似纵容下却是想还尽人情的割席和疏离。
将她脸色尽收眼底,裴闻雪感觉心被狠狠碾了一下,但他脸上笑意却愈深:“阿月既已许诺,那我可就当真了。”
楼棠月抬眼看他,却见他开口:“我不会让阿月离开我的。”
声音明明轻柔,内里却透出几分隐隐的偏执之意。
楼棠月一颗心顿时高高提起,她莫不是开发了他不得了的属性。
却见青年抬手轻轻将她被风吹散的青丝别在耳后,语气温和道:“阿月放心,期限只是你许诺过的这两个月。”
缓缓松了口气,她笑了笑,目光逐渐移到没有一点动静的木门,道:“殿下可猜的到是谁将陆烨伤得这般重?”
“巫族人。”
得到意料中的答案时,楼棠月神色却越发凝重。
陆烨不是莽撞之辈,为何这次会差点丢掉这条命。
忆起她去替他寻大夫之前他的挽留,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伤得太重,连保持意识都很艰难了,自然是说不出话。
裴闻雪看着她,道:“阿月大费周章去见了苏琳琅,可与她约好了见面的地方?”
提及此事,楼棠月想起她借递酒盏之名给苏琳琅塞的纸条,约的正是两日后。
“约好了。”楼棠月思虑片刻,道:“我一开始还不明了她为何会躲在青楼里,但现在想着我和陆烨去苏府后便被人跟踪,想来她也是为了摆脱巫族人对她的跟踪。”
“若是这般,她为何又装作与我不相识的样子?”她面上涌现淡淡不解。
裴闻雪曾经看过的有关苏家的卷宗,他大概明白苏琳琅为何这样做,但他没有出言解释,只说:“阿月想知道,就去问问她吧。”
“吱呀”一声,有人疾步出来。
楼棠月看着提着药箱,一脸疲惫的大夫,开口问:“大夫,里面的人现下情况如何?”
大夫停住步子,用袖口擦了擦汗:“幸好你们提前喂了护住心脉的药,不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便华佗在世恐怕也难把他从阎王殿里捞出来。”
“那他便是无事了?”楼棠月松了口气。
大夫摇了摇头:“他的情况不容乐观,我现在就去开药方,你们用瓷锅煎煮后,记得一日服三次药,只要熬过这两夜,两天后,他不再发高热就没事了。”
说完,他抬步离开,不等楼棠月行动,刚从屋里出来的侍卫已经跟了上去。
“让他去拿药方,阿月进去看看吧。”裴闻雪道。
楼棠月颔首,两人一起进了屋子。
她没熏香的习惯,因此屋子里是掩不住的血腥味和厚重的药味,直冲人鼻腔,没有任何缓解。
血腥味道这般重,可想而知陆烨身上伤之重。
捂住鼻子,轻咳几声。
见裴闻雪走向一旁她未曾用过的熏香吊炉,她没多管,只提步走向塌边。
榻上的男人墨发尽散,面若金纸,唇色煞白,呼吸清浅,虽赤裸着上身,但密密麻麻的狰狞剑伤被包扎着,将他上半身包裹成一团,雪白的布上还渗出不少暗红的血。
看着已经被涌出的鲜红的血侵染的看不出原来样子的被裘,楼棠月转身,打开木质衣柜,从中找出放置的新被裘,然后抱了出来。
轻轻盖在陆烨身上,摸了摸他的额头,并不烫,反而有几分冷。
清淡中夹杂清苦的熏香味道传来,楼棠月转头,发现熏香吊炉已经燃起袅袅烟雾。
裴闻雪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屏风旁边,低头打量着那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里面燃的是药材吗?”楼棠月走了过去,开口询问。
裴闻雪抬眼,淡淡道:“燃的是可以安神,抑制伤口溃血的药材。”
“殿下费心了。”楼棠月道。
又是去取药方,估计药也会一道煎了,换抹伤药他估计也会让那侍卫一起干了。
闻言,裴闻雪盯着她,唇边轻扯了一下:“我若不费心,阿月便要费心了,思来想去,还是我多费点心吧。”
说完他便转身走到屏风后,留楼棠月一人站在那眼角抽了抽。
屏风后燃起火,楼棠月也绕了过去,看见裴闻雪举着火折子,静静看着墙上挂的画。
她走了过去,看清了那副百花图上被人用血迹颤颤巍巍写着字。
上前认了半天,她也不敢确认那是一个字还是两个字。
“从?”
楼棠月皱眉:“还是两个人?”
这是陆烨留下的,伤得那般重,他拼尽全力也要留下的线索肯定有深意。
裴闻雪吹灭火折子,取下那幅画:“我一开始便疑惑,陆将军武功不弱,行军打仗,肯定也不是莽撞的性子,为何却偏偏伤这般重,现下却有一个猜测。”
说着,他看向楼棠月,神色莫名:“伤他的人他应当认识。”
“所以或者因为没有防备,或者看到那人的样子震惊,才被人偷袭伤这般重!”楼棠月肯定道。
“他既然在这里写下这个字,应当是肯定阿月你认得此人。”裴闻雪卷起画轴,道。
她认识?
可她并不认识名讳里带“从”字的人啊!
或者是此人难道是原主和陆烨以前在岭南的旧相识!
思及此,楼棠月有些头痛,她没有那些记忆,根本不知道幼时一同玩耍的人有谁!
“我将此物拿走,阿月没意见吧。”裴闻雪却没问她问题到底,只似没看见她有些虑色的面色。
“没有。”
给他或许还能查出来,对于不是原身的她,此物给她也无用。
恰至此时,轻轻敲门声传来,有人道:“殿下,微家主寻您有事。”
收起画轴,裴闻雪看向楼棠月:“陆将军既然在此屋,那阿月便搬去隔壁庭院住吧。”
不等楼棠月回答,他又道:“阿月放心,我这几日有事要忙,不会回来。若是回来,也会去别的院子住。”
说完,他抬步离开了此处。
楼棠月在木门关后无奈扶额,她明明什么还没有说。
她又回到床榻旁,看着奄奄一息的陆烨,重重叹了口气。
有人推门进来,侍卫提着食盒,他放在桌上,拿出药碗和药瓶:“姑娘回去先歇着吧,这里有我看着。”
楼棠月颔首,将自己的物什收拾完放进包袱,绕去了旁边的院落里。
推开一个屋子,里面燃着淡淡熏香,她累得直接倒在榻上,很快闭了双眸。
日子很快,眨眼间,两日便过去了。
陆烨脸上已经有了些血色,但还是没有醒的痕迹。
至于裴闻雪,真的如他自己所言,完全不见人影。
楼棠月戴好斗笠,出了院子,顺着甬石小道走了一会便看见柳婉君神色怅然地站在那枝叶凋零的花丛前。
“婉君,你还在这里啊?”
这几日岭南异于以往,寒风阵阵,让柳婉君悉心栽培的花儿全都在这风寒下凋敝了,她已经在这里站了有几日了。
听见她的话,柳婉君转身,忧虑的面容上添了一抹笑:“阿月,你这是要出去吗?”
“对,去给自己裁一身衣衫。”楼棠月道。
柳婉君怔愣片刻,然后笑了笑:“也是,毕竟已经快到小年夜了。”
她这话一出,让楼棠月也恍惚了一瞬。
她竟然要在此地过年了。
“阿月可需要我陪着去?”柳婉君问道。
楼棠月看着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担忧道:“婉君既然因为花草心中忧愁,不用勉强陪着我去。”
“要是只是因为花草忧愁就好了。”柳婉君语气很轻,让她险些以为她没有说此话。
不等她询问,柳婉君已经柔声关心:“那就不扰阿月了,近些日子天黑得早,阿月早去早回。”
楼棠月点头,提步离开了这里。
转过廊角时,看见柳婉君落寞的样子,楼棠月想着如果在街上看见花的话便给她带一些吧。
到了层霄楼二楼,楼棠月推开客栈门,却没在里面看见苏琳琅的身影。
她疑惑进去,在桌案上看到了纸条。
拿着看了看,楼棠月舒眉,看来她的借口今天还要成真了。
出了层霄楼,她走到对面的罗裳坊,一层摆着各色的绸缎和质地款式一般的成衣,楼棠月一进去便看见了上二楼的苏琳琅。
她跟着上了上去。
豁然开朗,二层比一层地界宽阔得多,且各式衣裙挂在此地,流光溢彩,让人一时看花了眼。
衣饰这般引人注目,二楼的客人却很少,还不及一层的一半,多是衣衫,步摇昂贵之人。
在不远处看见苏琳琅,她正向身边人指着一衣裙。
而见她上来,有丰腴的女子迎了上来,满面笑意:“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衣裙?”
“适合小年夜穿的。”楼棠月道。
女子思虑片刻,引着她往苏琳琅那边走,走到她身后,苏琳琅突然退后一步,将她撞了撞。
楼棠月立即皱起眉梢,狠狠将她推开:“你没长眼睛吗?”
苏琳琅提着衣裙转过头,她拧起柔弱的眉头:“是姑娘你没长眼睛吧!”
她们的争执引得在场人的目光。
“看你这幅穷酸样,付得起这里的衣裙钱吗?”楼棠月恨恨道。
“你你!”苏琳琅因她的话面红耳赤,“我是替我家姑娘取的,我家姑娘有钱!”
丰腴的女人哪料到两人会吵得这般不可开交,看着看好戏的贵妇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她连忙上前止住两人吵架的动作。
“二位,二位,都怪我没看路,让两位互相冲撞了。”
她招了招手,立即有人上前,她看着两人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两位今日既然是来买漂亮衣衫的,何必因为这些小事失了心情!我这就请两位去茶室喝喝茶品点点心,两位心平气和谈谈,化解这误会!”
楼棠月状似思虑片刻,终于变了刻薄的语气:“也行。”
苏琳琅脸色虽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便有人将她们引往三层茶室。
屋内幽静,小型假山下的流水潺潺,有股清新的茉莉香氤氲着桌案。
两人坐下,看着烧得咕噜噜作响的砂壶,楼棠月抬头,对着引她们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