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被期待的孩子。”李衍低声说。

李衍的双亲因为他的意外出现而被迫绑在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结果婚后不到一年，这段婚姻就因感情不和，而迅速宣告破裂。

当时他的妈妈非常决绝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什么都没要，什么都没带走。

包括他。

这婚离得干脆利落。除了抚养权的归属很是纠结了一阵子。

夫妻双方竟没一个想要孩子的。就像沙滩排球，两人把孩子抛来抛去，开始比谁更心狠。

最后孩子被放到男方母亲那里。

在人生的前十二年，李衍都是跟着奶奶一起生活。直到十二岁那年，奶奶去世，于是他被父亲接回了家。

“在我小时候，我妈妈几乎不怎么出现。我爸爸也很少来看我。我以为我爸爸妈妈都很忙。直到我爸爸和他后来结婚的那个阿姨吵架，我才知道，当年他根本没打算要我。我父母都没打算要我。”

“这世上没有哪个亲人真正喜欢我。除了我奶奶。”李衍低声说，“后来我奶奶也去世了。我已经一无所有。”

“……也别这么想吧。”程之遥宽慰他，“你爸爸应该也喜欢你吧。毕竟，毕竟你爸后来也把你也接回去了不是？而且你出生时他还年轻……”

年轻到自己老爹重病在床还在外面勾引女大学生然后导致人家意外怀孕又拉人去堕胎……

这么放浪而不负责任的品行，弃养个把孩子，简直就是众多污点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了……

程之遥清清嗓子，打断思绪，继续道：

“说不定年纪大了，父爱就……自动涌现了？你们后来也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他对你肯定也是充满感情，不是吗？”

李衍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爸爸会给我很多很多钱。有时候我觉得，我穷到只剩钱了。”

程之遥忍不住笑出声。她说：“这句话你跟我说说就得了，别跟别人说。”

因为作为一个缺钱的穷人听起来，这种话真的很凡尔赛很可恶啊……

李衍呆呆看着虚空，喃喃道：

“从小到大，我爸爸真的给了我很多很多钱，一笔又一笔。他哄人开心的方式，就是给很多很多钱。”

程之遥哼哼着无所谓道：“那很好啊。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喽~”

真是的。她也想要很多很多钱。但她又不敢拿李嘉豪的钱……但是作为李嘉豪的儿子，拿钱当然是名正言顺毫无风险的啊……可恶她都有点羡慕嫉妒恨了……

李衍的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他流着泪问：

“学姐，是不是这世上的一切，都能用金钱来度量。连感情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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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的时候，李衍那个不常露面的父亲，突然频频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会在某个放学的下午出现在校门口，会摸摸他的头，会慈祥地笑着，双手把他举起来掂一掂，欣慰地说“衍衍又长大了一点”。

然后会牵起他的手，坐上汽车，带他一起回奶奶家。

小李衍蜷缩在座位上，很害羞地低着头。对于这个久闻其名而不见其人的父亲，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如何行动，只坐在副驾驶，问一句答一句，忐忑地抠着手心。

到最后没话说了。他父亲会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说：“衍衍不大爱说话啊。是忘记爸爸了吗？”

李衍没有忘记爸爸。身边的爸爸西装革履，很威严，很有气度，跟电视新闻里出现的一样，还带着大人物跟小朋友玩耍时那种特有的宽和慈祥的笑。很亲切的样子。

但是他就是莫名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是觉得很，陌生……

父亲带他回到家，下车后就一路把他抱着，抱进家门才放下，然后变戏法似地掏出好多好多玩具，堆在他面前。

什么变形金刚，什么豪华玩具汽车飞机坦克挖掘机航空母舰，什么霸王龙……

没一件是他喜欢的。不过这可是爸爸送给他的哎！

“玩儿去吧。”爸爸轻松地说着，把他留在客厅，和奶奶一起去书房谈话了。

小李衍很珍惜地摆弄着这些玩具，试探着去从中找到乐趣。然后被会动会爬眼睛冒红光还会低声嘶吼的霸王龙吓了一大跳。

他赶紧手忙脚乱把开关关上。看起来好野蛮好邪恶噢……

小李衍对着眼前一堆深色的、冰冷的、带着棱角的玩具发着呆。他其实更喜欢柔软的、温暖点的玩具。

书房里的谈话声逐渐激烈。小李衍带着好奇，走近紧闭的书房大门，推门发现门锁了。

他便耳朵贴在门板上听。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桢桢她不愿意再生一个了，我能怎么办……妈，你还在怪我……有时候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门猛地一下朝里打开。小李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结果被一双大手给扶稳了。

他抬头，看见自己父亲脸上残留着还未消散的怒气，却在看到他的瞬间又换上慈祥的笑。

父亲弯腰把他抱起。

“衍衍，”父亲在他脸侧慈祥地亲了口，问，“好孩子，说实话。想不想爸爸，愿不愿意跟着爸爸一起走？”

小李衍看看父亲慈祥的脸。又看看身后奶奶紧绷的神色和唇角。

他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有了决定。

“奶奶去哪，我就去哪。”他说。

父亲气冲冲走了。

但过段时间，父亲又会回来，每次都会变着法地给他带玩具，陪他玩一会儿。

虽然他不爱玩父亲送来的玩具。但他很珍惜和父亲一起的时光。

“衍衍乖。爸爸那里有很多好玩的。要不要跟爸爸去过几天？”父亲总这样问他。

小李衍想了一会儿。“奶奶也会去吗？”

父亲慈祥地笑着：“好孩子。奶奶年纪大了，让她休息几天。跟爸爸走好不好啊？”

小李衍还是那句话：“奶奶去哪。我去哪。奶奶累了，我会照顾奶奶的。”

父亲不笑了。

“衍衍，告诉爸爸，是谁教你这样说的？”他问。

“没人教我。”小李衍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烦闷。他放下手中的玩具枪，坦言，“爸爸我不喜欢这些玩具，太吵了。以后再来不用给我带这些了。”

父亲盯了他一会儿，站起身。

“男孩子还是多接触些男孩子该玩的东西好。”

他留下这句话后，就转身走了。

从那以后，爸爸就来得少了很多。

小李衍时常在偷偷地懊悔。他觉得，爸爸好心给他带了那么多玩具，他却那样不留情面地表示不喜欢。一定是伤了爸爸的心了。

他把这些心里的烦闷悄悄告诉奶奶。奶奶笑着拍着他的背，沉吟了一会儿。

然后奶奶问他：

“乐乐……”乐乐是他的小名来着。“乐乐，你爸爸很想你，愿不愿意跟爸爸走啊？”

李衍还是那个答案：“奶奶去哪，我就去哪。我要跟奶奶一直在一起。”

奶奶就笑。笑了一会儿，又叹口气，略带愁绪地说：

“奶奶哪里能一直陪着你啊……”

李衍回过头，叮叮咚咚地继续弹琴。

他觉得这怎么可能呢。就和音乐一样。奶奶是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

无论天塌地陷。奶奶都永远不会抛下他不管。

然后在他十二岁那年。奶奶去世了。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那是永远无法逆转的分离。

世界开始下起倾盆大雨。他再次变成了一个没有家的孤儿。

好在这次，父亲对他欣然张开了怀抱。

李衍就这样被接回了他父亲的家。

以后就要跟爸爸一起生活了。他坐在父亲派来的车子里，红肿着眼睛想。

可是爸爸……会和奶奶一样，喜欢自己吗？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爸爸笑吟吟把他抱进了一座好大好漂亮的房子，给他举办了好热闹好精彩的欢迎仪式，向每一个来宾骄傲地介绍，这是自己的儿子。

风雨逐渐止息。李衍的世界，重新恢复了色彩。

我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想。爸爸也是爱我的。

是的。爸爸也是爱他的。很长一段时间，李衍都这么觉得。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明显最好的，只要他开口想要的东西，都一定能得到。爸爸还经常在他课余时间把他带在身边，连去公司也要带着他。

有的时候有点太好了。因为这份好常常建立在对比之上——如此明显的偏爱，以至于他的继母和妹妹都无法得到相同的待遇，颇有微词。

李衍有时候会很不安，问爸爸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就不能所有人都一样吗？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父亲的手，沉甸甸地放在他的肩膀，拍了拍，颇有重量。“儿子你记住。父子连心。这世界上，爸爸是对你最好的人。”

是的。当然是这样。自己是爸爸的孩子，父亲当然会爱他，这是命中注定的事。父亲是奶奶之外最爱他的人，只是因为过去太忙，没有时间去见他。所以现在他在父亲身边，父亲自然要好好弥补，理所当然对他这样好。

因为父亲爱他。这毫无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