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种子被埋下,到破土需要多久?
万物复苏的春日即将降临,流川遥借来穿的修身裙典雅贵气,羽毛须下摆略带俏皮,行走间犹如翅膀挥动,煽起风与火。
“在这里做什么?”
被她逮个正寨,从某日起躲在逃生通道成了公开的秘密。
为什么要回去拿戒指?
“接了个电话。”
星野不敢问出口,收住打转的泪,转身。
“没事吧?”
这情绪一时半会儿切换不了,长眼睛的都能识别那是红润的眼眶与鼻尖。
“是工作的事,所以……”
谁不佩服她随机应变的能力,以最合理的方式回应。
“抱歉,要你为我们家作出那么大的牺牲,回美国后我帮你搞定工作吧,我先生的人脉应该能派上用场。”
流川遥拍拍星野的肩,这个问题她考虑过,直接给钱必然会遭到拒绝,是否需要牵线搭桥换一份更好的工作也得看她的意愿。
“再说吧,不至于找不到啦。”
徘徊在泪奔边缘的情绪完美收住,星野勉强挤出笑容,牵着她的手往回走,这次要记得在开门前大声讲话,卧室里的人才能停止另一场对话。
独自啜泣的那会儿鼻子塞住了,因此她暂时闻不到呛鼻的消毒药水味,阴霾不散的雨天里,青草味一同消失。
“来晚了。”
要足够大声才行。
“悠酱,小遥,快来吃点水果。”
是流川枫在来的路上买的,车停在路口,等待右转灯时他看见了左转一侧的水果店。好眼力遥遥一瞥,是星野喜欢的草莓,买走了每一个产地的出品,为此司机绕路一大圈才接上他。
“好。”
星野跟着流川遥去洗手,一同搬来椅子坐在病床前,听雨听风,听客厅电视机里传来的综艺节目背景声。
“一看就是你买的。”
勾勾流川枫的手指,对视间他的眼睛亮了。
“因为?”
想问你怎么猜到,他明明很少单独购物,更多时候水果是由星野和流川父亲买来。
“太偏心了,都是我爱吃的。”
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吹着风,冬天过去了,雪松味还在吗?
不在了,流川愣神一瞬后面无表情的看向她,心无旁骛的专注一件事会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譬如对星野的迷恋与熟悉,令他闻到了不该属于她的气味。
“你闻起来像她。”
他向来直言不讳,有疑问就开口。
“姐姐的味道不好闻吗?”
星野天真的扯着领口闻了闻,反问他。
“不好闻。”
流川因他的实诚挨了揍,流川遥一边佩服她应答如流的机敏,一边对自己的弟弟很无语,一家人用的是同一种味道的洗衣液,到星野身上怎么就不好闻了?
“臭小子,衣服不要你洗还挑三拣四?妈,你快说说他!”
她想起来了,自己钟情的橙花香柔软剂在他衣服上用过一次后被冷着脸吐槽。是女人的味道,他说。后来令助理重新购置比较清爽低调的草木香,他的衣服分开洗。
“就是不好闻。”
流川枫一边接受亲姐的蹂躏,一边嘴硬。
“星野,你们在美国的时候他也这样?”
父母习惯两姐弟的闹腾,永远都是姐姐单方面输出,弟弟板着脸接受拳打脚踢,细胳膊细腿的流川遥根本下不动狠手,在流川枫的感知中,这是蚊子的力度。
“没……没有。”
又勾起了回忆呢。
同居前会在同一家洗衣店邂逅的频率鲜少,有过寥寥数次,流川训练到家要昏过去了就洗澡睡觉,星野晚餐后就带着两大袋衣物下楼,倒是在楼道里会遇见他。
只有周末会在洗衣店看见他出挑的身影,带着困顿的眼神投币,洗衣粉偶尔手抖倒太多会苏醒,星野偷笑帅哥是个木鱼脑袋,收走了自己的衣物就走。
流川见到她了嘛?
并没有,他的眼睛在不打篮球时处于省电模式,少带走一件衣服什么的也不是没发生过。
同居后洗衣服的重任自然由星野承担,得空了两人手牵手出现在洗衣机前,她指挥他干活,工作日只能她自己奔波。
“她洗。”
这并不是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不过是时间上的契合,流出从不要求星野必须做什么家务,打扫卫生的事,简单的交给她,重活累活脏活他独自包揽。
“嗯,枫的衣服超好洗,几乎全是黑的纯棉材质不用分类。”
星野笑着说,往流川枫嘴里塞了一颗草莓,酷酷的脸突然鼓起像包子,安静的咀嚼着。
两人都没正面回答流川遥的问题,在美国,无论星野用了什么味道的洗衣液,流川枫从不评价。试过几次后,星野坚持购买某品牌的洗衣液与柔软剂,她用沉木或雪松,他用绿茶或薄荷。
记忆深处的味道令人安心,柏悦酒店的洗浴用品与流川遥的柔软剂掩盖了星野的气味,流川枫相信吗?
“晚上见。”
抓着外套出门,又到了每日午后训练的时间。
“好。”
一时的失控,失控到她忘了除了混合后难以分辨的气味外,还有些什么痕迹出卖了自己。
*
在两个男人间切换不同的情绪考验心力,这日午后星野踏入心理咨询室。
“你来了。”
忙到分身乏术也必须为自己留有喘息的余地,否则人会崩坏。
“嗯……仙道来日本了。”
上次聊到仙道与流川,在签署保密协议后流川枫的名字将受到保护,不必遮遮掩掩。
“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咨询师最大的作用是通过询问的方式,令登门拜访者敞开心扉。
“或许吧,他是个心思很缜密的人,或者说很聪明。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原本以为没关系,我们的恋爱关系只是建立在便捷的基础上,身体上的互相吸引是维系这段感情最有力的磁石,可没想到他会飞过来找我,更没想到……”
“想到什么?”
星野双手捂着茶杯,热气带动思绪飘远。
“想到……我好像没办法不在意。”
也好像认为那句“我爱你”,是真心实意的。
断断续续的雨冲洗了水泥地上的污渍,被打湿的鞋尖发出一小段光亮,行人纷纷驻足屋檐下躲雨,顷刻间的电闪雷鸣谁都躲不过。
她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她必须在这一小时内抒发积压已久的情绪,无论是否是因为收费的缘故也好,还是心理学学者本身具备多维度思考能力,总之在她面前可以全盘托出内心的挣扎与无措,都算得上是重新储蓄能量。
“牵手、拥抱、亲吻,本质上心的靠近才是最亲密的关系,有些人认为性并不那么重要。”
是在为她的越界开脱吗?
“我已经分不清对仙道的感情了,一直以来我都坚信自己只爱枫。无论分手多久,在他面前我曾多决绝,那都是违背我内心本意的。他牵我的手,抱我或是亲吻我,至今都会令我有种在冰冷的海水里游泳,腿抽筋后坠入深海中快要窒息的感受。而这种心跳紊乱的悸动,在仙道这里,现在好像也会有。”
“性与爱能分多清?面对两个人我都会有明显的生理反应,但是……”
“我的性幻想对象,是仙道。”
关上窗,室内一片安静,忽明忽暗的世界太纷扰,咨询师在纸上记下关键词,原子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被她的声音掩过。
“所以对于流川,你还会幻想吗?”
星野知道答案,说出口的那一刻,仍然感到不可置信。
“暂时不会了。”
*
仙道回东京可以说是完全为了巩固一段感情,与星野不同的是,他不是个爱自欺欺人的人,必须承认已经在这段感情中沦陷。
“阿彰,好久没见了哦!”
他当然不会让自己陷入悲情角色中无法抽身,那太逊了,也并非成就一段世俗爱情的必备条件。
“是啊,你最近怎么样。”
约见相田弥生纯属意外,走在路上都会相遇算得上是缘分了,对方正巧忙着赶去见大人物,于是匆匆约了第二天的晚餐。
“还好哦,你呢?美国的生活还习惯吧,你看起来完全没变呢,还是那么帅。”
作为看着仙道从高中毕业,从男高一路成长为成熟男人的迷姐,相田对他的爱慕日益增长,他又岂会察觉不到?
“哪里哪里,是前辈抬爱了。”
大学期间被开着玩笑表白过一次,当时交往的也是年上,相田自认有机可趁于是借着酒劲往他身上靠,仙道绅士的把人送到学弟相田彦一手中后溜走了。
一双看着会暗送秋波的桃花眼,事实上,他从来都不是个一心二用的人。
“怎么想到回来了?”
相田弥生已婚,面对这位帅到人眼晕的后辈依旧不改痴情本色,恨不得摘下无名指的婚戒往他怀里扑。
“有想见的人就买了机票。”
仙道含笑说。
“哦?是女孩子吧?”
她觉得不是又忍不住调戏,毕竟据她了解,无论是高中三年里交往的同班同学或是大学后交往的女生们,仙道不仅不会过度投入,且非常善于断舍离。
“流川枫,不能算女的吧?”
果然,是为了之前电话里询问的人。
“不愧是高中的宿敌,还那么牵挂?”
转念一想,两位来自于神奈川县的旧相识都去了同一座城市,会有瓜葛也不稀奇。
“宿敌吗?”
仙道本想说那谈不上,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这个词似乎也妥帖。
“开玩笑啦,你一直都是大度的前辈,没把人家放在那种位置吧。”
说着说着相田没忍住上手,虽说只是不经意间的抓了抓他的手腕,心也觉得十分满足,这男人的魅力多少年了都没退减过。
“也不一定哦。”
陵南篮球队度身定制的运动衫、男高千篇一律的白衬衣或是大学期间最常穿的卫衣运动裤,以及此时此刻休闲风的西服,愈发深邃的眼睛与线条流畅的颚骨,皮肤比女生还亮好几个度根本不合理。
“对了仙道,还钓鱼吗?”
他明明保持着高频的出海频次。
“嗯,旧金山很适合海钓。”
仙道微笑着说,晃晃酒杯,琥珀色的威士忌不加冰,他想到了星野弯曲如涧溪的长发。
*
从事务所回到医院,简单用过餐后被流川带走,他说话不爱拐弯抹角。
“跟我回去。”
是原话,星野没问理由。
开窗通风,被雨水淋到刘海的脸从外走进,水珠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滴落,下颚隐隐透光。
“明天下午见联盟代表。”
再坚强的外壳终究会在流离颠沛中失去自我,球队不满流川的一意孤行,亚裔新秀在篮球界尚未稳固其地位,高层的想法捉摸不定,随时可能草拟解约合同。
“还是不回去吗?”
星野牵着他来到床边按着肩坐下,柔软的棉被被压出凹陷,床微微一沉。
“我不知道。”
流川抓紧了她的手向后仰倒,看着天花板的两只眼睛正对一盏白织灯,房间里只有自然光柔和的照耀在身上,他有些茫然。
“枫,每一种决定都会有遗憾,留在日本伯母会心痛,去美国你会恨自己陪伴的时间不够,我知道你做抉择时不会犹豫不决,但你现在也迟疑了。”
否则怎么会说不知道呢?
“是。”
篮球是为心脏提供养分与氧气的血液,离开比赛无异于抽干了他,刚回日本那两日没碰球的流川眼中无光,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如果这样的话,我能替你做决定吗?”
星野被带动着一起倒下,调整姿势后躺在他身边,流川伸出手臂让她枕,面对面看这个下睫毛长到令人发指的男人睁开眼。
“你会怎么做,悠?”
好明亮,雨夜中的一束星光铺满了整间房。
“你回美国,我留在日本。”
*
“感谢招待,没想到你难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