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不宣地笑笑。
“等肠胃恢复一些了,给你带棒碴粥,新收上来的。”
他点点头,乖巧地张嘴一点点继续接受她的投喂。
“先吃一部分,晚点消化了再加餐。”
“姐,你累一天了,也去吃点夜宵吧。”
“我不饿。”
“可我饿……”
“你不是刚吃完吗?”
“不够……你能帮我去吃点更好的吗?”
“什么是更好的?”
“你喜欢吃的就是……”
她瞬间明白了,望着他欲言又止的小眼神,还是站了起来。
“原地待命等着我。”
餐厅里,她加快了自我填补的速度,微信上突然弹出了一条他久违的信息。
红包封面上有句留言:
“姐,吃饭要认真,别着急,饭票管够……”
她风卷残云的喉咙里,突然堵塞了一股翻涌的酸楚。
深夜灯光柔和的床前,她还在给他按摩着僵硬的腰腿。
倚在肩头的他闭目养神,脸色褪去了些许憔悴,臂下泛紫的河流畅通了不少。
捧在热毛巾里的指尖由于散瘀的吸收,不自主地痛得一直颤抖。
湿漉漉的手心里究竟是敷出的桑拿,还是熬出的冷汗,已经分不清了。
不时沉闷的咳嗽使劲往回忍住,毕竟戴口罩的她近在咫尺,现在已经不能再多一个病倒的人了。
“不要硬挺着,咳出来病才能好得快……”
尽管如此,他依然把口鼻严严实实地捂上,涨红的脖子上青筋再度暴起。
临睡前,隔着过道中间的屏风,感觉彼此的距离突然遥远了许多。
他咳得实在太累了,吃完药没多久就睡着了。
而东叔前面发来的那句疑问,让她沉默了一个晚上。
“小麒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接收那笔转账,他们不是已经重新和解了吗?”
她没有勇气去刨根问底,目前抚慰好他的心情,远比身体上的护理更重要。
如果说年前东北的市区郊外,是他这个专车司机新开辟的兜风地盘,那么屈指可数假期中的医院内部走廊,在他晃晃悠悠的步伐里开始丈量出了新的围栏。
外面太冷,他最多只能趴在窗前当笼中鸟,望着屋外那片白茫茫的天地无能为力。
她也坚持着没有离开,每天陪他溜达完成康复锻炼。
幸好脑震荡和体内缺氧没有造成神经损伤,经过两天的活动,他基本可以自主行走了。
可是藏在他眼里对冰雪渴望的落寞,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
正月十五这天早上,喝完棒碴粥的他,手里塞过来一个泡暖的冻柿子。
“尝尝吧,东北的特色水果,有润肺的功效。”
他停顿了好半天,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姐,哈尔滨的冰灯现在还有吗?”
“有。”
“我想去看看……”
“你的肺刚好,去寒气太重的地方可能会复发……”
他理亏地垂下了脑袋,摆弄着柿子不再吭声。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她也颇感愧疚,陪他去看冰灯早在春节前就答应了,如今即将收假返程,却始终没有履行承诺。
“没事,我在网上看看直播也行……”
这一趟回家过年本是意料之外的安排,如果放弃机会,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去成,已经无从得知。
揽过他披着外套的肩膀,她抚着靠在耳边失魂落魄的小狼,道歉的话准备了一肚子,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真的想去?”
嗅到一丝转机的他下意识仰起了脸。
“可以吗?”
“要做好足够的保暖防护工作,我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从头照顾你一次了。”
胡乱抹了几下在眼眶暂存的泪花,他迅速坐直了身体。
“都听你的,只要能去就行!”
她意料之中地笑笑,替他擦去了鼻子下不经意间挂上的一个小小气泡。
出院手续办完,裹成粽子的孔令麒勉强把自己塞进出租车,像个从来没到过哈尔滨的孩子一样,把脸贴在玻璃上贪婪地欣赏着似曾相识的街景。
俩人又回到了那家铁锅炖,点了很多新鲜的食材共同进补。
孔令麒面对花样繁多的一桌菜,突然不会选择了,只能从盛有程蔓晾好鸡腿贴饼和猪肉粉条的碗里狂炫。
“慢点吃,别又把胃伤到了……”
他含糊不清地应着,嘴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节奏。
看着上次还是发生在家里炕桌的这一幕,她心里莫名有些难过。
想和心爱的人一起毫无牵挂地吃顿饭,真的就有那么难吗?
午后的暖阳下,相互依偎的他们在街头散步,努力适应着室外刺骨的空气。
路面很滑,穿得厚重的他走出每一步都格外谨慎,唯恐又摔倒带来无法想象的后果。
走累了就到商场歇歇脚擦擦汗,即使是背负成倍分量的棉服行军,他也不肯呆在原地太久。
“重获自由的感觉,真好……”
戴着新买的狼头帽在娃娃机前大展身手的他,灵活操纵着摇杆指挥爪子在机器里穿梭。
手端奶茶在一旁休息的程蔓,回忆起那次临时的赛车PK,也是在这里被他暗搓搓地秀了一把高情商安慰。
忽然觉得这些看似不务正业的游戏下,其实也能蕴藏教科书式的情感哲理。
她还在神游中,耳边由远及近响起了兴奋的喜讯。
“姐,今天运气真好啊!看,这些都是刚才的战利品!”
一大一小两只布老虎递到了她手中,憨态可掬又生气勃勃,工艺技术制作得相当不错。
“喜欢吗?送给你和豆豆当元宵节礼物吧!”
她扫视着他期待表扬的神情,忍不住问道:
“你的呢?没给自己也夹一个吗?”
“当然有了,在这呢!”
他转过半个身子,背后居然还吸附了一个赛车玩偶在晃悠。
“这下相信我是游戏厅冠军了吧?”
望着他傲娇的小眼神,她嘴角上扬地摸着脑后毛茸茸的小狼尾,给他激动得通红的脸上颁发了一枚赞赏的勋章。
松花江心沙滩上,夕阳照射在冰雪大世界的屋檐墙壁,为这片洁白的天地笼罩了一层镶着金边的滤镜。
整个工程壮观得宛如神话里的城堡,前来赏玩的游客络绎不绝,就像是生活在一座天造地设的雪之王国里的幸运公民。
行走在棉花般的雪墙下,晚霞穿透在晶莹剔透的各式冰雕中,散射出缤纷交织的七彩霞光。
孔令麒被这真实得不敢相信的美景所震撼,自己曾经舍近求远,走遍全世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白雪天堂。
如果不是遇到了程蔓,他也许会在北欧的某个苦寒之地孤独终老,又或者是在上海的公寓里郁郁而终。
这里既有象征千禧跨年的世纪之声辉煌纪念区,又有涵盖中俄北国文化的少儿卡通文化区,还有无数迪士尼级别的冰雪水上冒险娱乐区,堪称是男女老少皆适宜的冬日嘉年华大峡谷。
程蔓也很多年没有回来感受这样的快乐了。她和田克俭的婚房就在松花江边上,但是他们离婚已久,房子又被他做了网贷抵押,前半生在东北的个人感情记忆可以说是清零不剩,也不再抱有重返故乡的念头。
可是时至今日,她却突然萌生了一种想留下来的淡淡惆怅。
滑雪场休息区里,靠在孔令麒软和羽绒服臂膀上的她,含着化开在嘴里的冰糖葫芦,眺望着远方在思索什么。
从转瞬即逝的落日余晖,到斑斓闪耀的彩灯织锦,全部一刻不停地映在孔令麒看不够也移不开的眸中。
今晚没有下雪,晴朗的夜空却也不能像在黄家屯的窗前那样轻松看见星星,毕竟地面的灯园实在太夺目了。
可是他知道,宇宙中最浩瀚的星辰大海,自己已经置身其中。
低头拭去她脸颊沾上的糖渣,悄悄把指头搁舌尖啜了一口。
恍如隔世的她,声音有点疲惫。
“小东西……”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感慨……”
“是以前的事让你不开心了?”
冰雪加上艺术,可不就容易引发历史回顾吗?
给她拢好围脖,他踌躇着试问:
“要不……咱回去吧?”
“不,东北的雪夜还有和你一起最美好的回忆,不能以偏概全。”
最后一个山楂举到了他眼前,他才刚咬到果壳,没想到她也凑了过来,蜜意未散的唇沿直接黏住了他冻得迟钝的嘴皮。
酸甜的汁水缓缓注入了彼此的心田,也融化了压在眉间沉甸甸的冰坨。
“姐,我们也去玩一会活动活动吧。”
“玩什么?”
“冰车怎么样?”
她看了看泥鳅般游弋在冰面上的人群,略有心动。
“去试试吧。”
俩人一前一后落座完毕,手持雪棍拼命戳地,但车子半天仍然纹丝不动。
“这咋不走啊?”
“是不是我……太沉了……”
他干脆跨下来,在后面推起了车架。
“别使蛮劲推,你身体还没恢复……”
“姐,快划,车动了……”
她只好转身回去铆劲输出,都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白气环绕在耳边。
手上的阻力开始减少,车身也不再寸步难行,甚至真的有了荡舟分流的感觉。
“可以放手了,我会了……”
也许是迎面袭来的风迷惑性干扰,她侧脸瞄去,才发现自己后面早就没人了,倒是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挥手加油。
注意力分散的车子歪了一下,她一慌,人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碾平积雪的地面没有过多衬垫,又没学会摔倒瞬间的自护意识,尽管穿得严实,胳膊腿还是磕得阵阵发麻。
“姐,姐,怎么样了……”
他像个企鹅一样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快到跟前刹车还滑了半步,直接跪得她旁边的地面都震了。
想起他跌落坡底的惨状,吓得一激灵的她顾不上许多,赶紧爬起想去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然而一扇密不透风的斗篷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将她牢牢封进了怀里。
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她费劲探出脑袋和一只手去摸腰背和膝盖。
“有没有扭到磕着?”
“没事,穿得厚扛摔……”
“你千万别再摔了……”
他愣了好一会,却只是抱紧了担心受怕的她。
“我知道,这地儿摔了特别冷,别冻着了……”
她不顾一切从他胸前挣脱出来,毫不客气地拉上了敞开的衣襟。
“谢谢。但我要的是你能取暖一辈子的心,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带病受凉,快把衣服穿好。”
他没有反驳,替她摘掉白气凝在睫毛上的冰霜,把她扶回车里坐定,继续在车尾慢悠悠地发动起来。
在呼呼作响的风声中,他忍不住哼起了更符合当前情景的小曲。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她也和着他时高时低的节奏,边唱边挥动雪棍演绎起了真人版的歌曲MV。
“今晚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
兆麟公园举目张灯结彩,一路玩耍过来的俩人去参加了猜灯谜,还有各种游园项目。
一个负责智力游戏,一个主攻冰雪挑战,背包和手里的奖品赢得满满当当。
今年游园会主题是“冬奥之光,多彩冰灯”,很多形式的公益冰雕比赛和文化活动让现场人气只增不减,也给虎年的冰灯节渲染了一道超越往常的运动氛围。
已经玩上瘾的他们已不像一开始的束手束脚,甚至分头操作着冰上碰碰车释放了天性,把当初在游戏机上对战的技术磨合到了现实。
驾驶起雪地摩托车的孔令麒,带着程蔓展示起了新一轮兜风的霸气。
原本应该飞驰雪道的车速,却破天荒地跟个扫地机器人一样满场绕圈巡逻。
偶尔整个漂移划出一条别致的抛物线,弄得她不时心直砰砰跳,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