吗?”
狼眨巴着单纯的眼睛盯着她,没有回应。
血迹斑斑的毫毛下,未愈的伤口还能看见里面的骨头,这是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逃出来坚持到现在,还要再一次忍痛献血……
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那张遗书变得很轻、很轻……
还在走神中的她被狼轻微挣扎的动作惊醒,原来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又开始涌出了热流。
再次淌在手上的感觉把她吓慌了,赶紧去摸口袋找东西处理。
意识模糊不清的程蔓,终于从错乱的时空里回归现实。
口中湿润的舒适令她惊喜,迫不及待想见到这久违的甘霖。
当她尝后发现浸入唇中的竟然是孔令麒手臂上的血,顷刻间花容失色。
“你……这是干嘛?!”
“醒了……姐,你终于醒了……”
她慌忙推开他的手。
“你疯了!快按住,小心感染!”
他慢慢收回胳膊,声音比起上次听起来更显低沉。
“姐,救援队已经到了,我们准备要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
“前面手机还有电时,他们给我打电话,已经登岛往这边赶了……”
见他状态不对,程蔓赶紧吞掉嘴里的残血,伸手托着他躺下。
“别说话了,快歇会……”
感觉他脸上发冷,程蔓马上把垫在自己身下的外套抽出来给他盖上。
听着他细若蚊声的喘息,口中粘稠的感觉说不出是酸还是苦。
“你还好吗?”
“有点晕,毕竟两天了……”
头顶终于有脚步声了,传来了确认着下面是否有人的问话。
“有人,有人,请把我们救出去……”
程蔓抓起一根木头敲打起缝隙外的砾石,已经处于半虚脱的孔令麒,隐约听到遥远又清晰的来自清理废墟的动静,带着疲惫而安心的一丝笑意,缓缓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平静的梦里,他又尝到了母亲经常做的糖醋排骨,面对奶油蛋糕默默许下了美好的心愿,依偎在她怀里开心地撒娇,抱着新收到的玩具享受全世界属于自己的幸福时刻……
这些场景依然只有轻烟般的印象,甚至画面全无,可是他的潜意识里,觉得应该曾经发生过。
记忆中母亲的音容笑貌随风而去,留在自己身边的,只有晚来了将近二十年的程蔓。
作为一个母亲,她确实知道从本质上关爱孩子;当她是姐姐时,有着温柔照顾年幼者的特性;而仅以普通女生的身份出现后,又令人产生包容宠溺的心理。
这些复杂又不可或缺的人设加起来,正是孔令麒期待已久为多重情感缺失填补的一剂完美良方。
心病还须心药医,顽疾终获妙手愈。
病房里,右臂包扎的孔令麒仍在吊水中沉睡。
窗外的瓢泼大雨一直没有停止,只是对比之前被埋时,听起来更悦耳可及。
元气恢复大半的程蔓,轻轻推开门进来了。
她的手上提着俩人的行李,逐一摆放在床头柜周围。
坐下来拿出有些刮痕的手机一看,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凑近看去,他基本有了血色的脸上,还是有几分病恹恹的神态。
仅两天时间,感觉他似乎瘦了很多。
起身倒了一杯温水,用勺子小心地涂在他又开始干裂的唇上。
看着此情此景,她的目光不自主地停留在那截纱布上。
俩人被抬出来时,救援队在第一时间都给他们戴上了眼罩,她并没有看见孔令麒的伤口情况。
伸手取过那把外壳还沾有泥土的瑞士军刀,她屏住呼吸,小心将刀片拨了出来。
窄窄的刀身染红了大半,渐变的血污像海边翻涌的浪花一样,从刀尖一直延伸至柄端。
这是得把自己划成什么样了,才让她从极度危险的边缘迷途知返……
说实话,她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撑过了最难熬的胃痛以后,脑子就开始不太清醒了……
她一直在叮嘱他不要睡觉,偏偏是自己没有坚持住。
如果没有他的对外求救,没有狠下心的滴血相助,恐怕自己这辈子是真的会就此长眠不起了。
难道潜意识里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那匹狼,就是冥冥之中现实经历的映射吗?
为梦里的相濡以沫所动,她以指代梳,轻轻整理着他头上粘连的尘土,将飞翘的发梢一一抚平。
温暖的指头滑过耳边之际,他的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
“孔令麒?”
他想睁眼,过于干燥的眼皮让他企图去揉开。
“别动,我来……”
浸湿的棉签在眼角来回小心点划,他终于在她半遮挡强光的手掌下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姐……”
“你醒了,太好了!”
“你的身体怎么样,胃还疼吗?”
“不疼了,谢谢你……”
她有点哽咽,转过身去擦了一下眼睛,回头看见了他欣慰上扬的嘴角。
“能流眼泪,说明不缺水了……在下面时我也想哭过,可就是挤不出一滴……”
她端过杯子,慢慢把水喂到他口中。
“你的胳膊……还疼吗?”
“这个?“
他抬起来看看,突然挥起的动作吓了她一跳。
“一开始是有点疼,不过看到你能有好转,就忘了……”
她握着他的右手指,轻轻活动着各个关节。
“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方法呢?”
“就是突然想起来之前的那次体检嘛,虽然当时聊的是血型,可是血里面多少还是带点水和蛋白质吧……我也不知道,真的想不出还能用什么代替,身上里里外外干得都快成牙膏了……”
“你割了多少次?”
“怎么了?”
她拿过瑞士军刀打开给他看。
“这上面都快沾满了,多危险!老实说,到底什么程度了?”
他沉默下来,比划了两个手指。
程蔓还想问什么,医生敲门进来了。
给孔令麒检查完身体后,开始更换手臂上的药。
纱布里一道针脚缝得密密麻麻的伤口,霎时让她惊呆在原地。
出乎意料的是,孔令麒很冷静,乖乖地配合着医生换药包扎,对那道谁看了都不忍直视的伤口,居然一脸云淡风轻。
医生取下吊瓶,嘱咐完注意事项前脚刚走,下一秒的孔令麒,被程蔓扑上来的眼神盯着发怔。
“你同一个地方……划了两次?”
他点点头。
梦境中那匹撕开伤口伏在跟前取暖的狼,双眸中的一切与此时此刻的他无缝重合。
“为什么?你不疼吗……”
“小时候我自残过很多次了,不都没事吗……避开要害又能获得最到位的宣泄,这方面我早有经验了……”
“别说了!”
她马上去拾起他的左胳膊,撸起袖子上下仔细扫视。
平时看着很干净的皮肤里,其实隐藏了不少已经逐渐溶解在岁月里的伤痕。
如果这里不是病房,估计他要被她直接全身复查了。
面对目光泛红的程蔓,孔令麒慢慢抽回左手,替她擦去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姐,别哭啊,谁一路走过来还没受过点伤呢……至少这次我动刀子,不再是单纯为了伤害自己,这些血流得很值啊……”
“如果说以前我那么多的伤都没能挽回他们失败的婚姻,这次能帮到你,何乐而不为呢?”
他举起右手臂晃晃。
“这次只对一个地方输出,要是留疤也就一道而已……只要能把你救回来,现在疼点丑点怕什么,不嫌弃那些血味道难喝就行……”
还悬在半空中的右手,被她加入十指相扣缓缓搁回身旁。
贴在他胸口的眼角热泪滑落,融进了颤动的心房。
后脑的长发多了一只轻轻安慰的手,一如那天彼此在王座下并排而卧,他再次将她揽进了怀里。
“姐,去年那个风雪之夜,你在路边救了喝醉的我免遭冻死。这次不管怎样,我都该还上这份情义了吧。”
夜深了,只亮着一盏小灯的病房里,像前两天那晚一样,多了些许摇曳的烛光。
一个体积不大但很精致的小蛋糕上,豆大的火苗照亮了两张期盼已久的笑脸。
戴着橄榄枝头冠的孔令麒,在头顶月桂花环的程蔓温柔的生日歌声里默默许下了心愿。
俩人沉寂几天的朋友圈里,同步更新了一条新的合影内容。
“今天,雅典娜为她的幸运之子庆祝隆重的诞辰。我们会在爱琴海上共同面对今后随时到来的战役,也会继续在史诗上书写属于自己的不灭真情。”
一周后,上海的别墅家里。
“孔令麒,过来上药。”
他轻车熟路地展开纱布,看着她手持棉签,像画笔一样在刚拆线的伤口上涂抹色彩。
“这是联系了多个客户后斟酌筛选出来的最佳产品,希望能把疤痕淡化到最低吧。”
“实在去不掉也没关系,就当是一次战斗胜利的勋章了。”
“别闹,这像蜈蚣一样的勋章我没考虑发给你。”
“对了,今天那位大叔联系我说他已经出院,也领到保险赔偿了,一直在给我们赔礼道歉呢……”
“为啥?这次的飓风整个岛都受灾了,又不是他的错。“
“毕竟民宿塌了,也没有足够的物资保障,他觉得有愧于我们,后面打算把损失为我们补上……”
“晚点再看看吧,这确实也不是小事。”
窗前似水的月色,投在俩人仰望星空的侧颜上。
“小东西,这次的生日感觉如何?”
“不能算是我过得最糟糕的一次,但可以成为我记忆中最有意义的一次。”
“30岁了哦,是你我人生路上又一座特别的里程碑了。”
“什么里程碑?”
“以后再遇到大风大雪,我们身边都有可以相依取暖的彼此了。”
他还在懵懂当中,她已经贴背伏在了肩上,慢慢闭上了感慨的双眸。
“怎么会嫌弃你的血,咱俩连血型都一样,说是没有血缘的亲人都不为过啊。”
“姐,这辈子能做你的弟弟,真好……”
他缓缓转过脸,抬起右手拭去了她断线的泪珠。
纱布不复存在的手臂,如今晚的月光般纯净无瑕。
几乎辨识不出的浅痕,犹如清澈见底的爱琴海中穿梭不定的一抹鱼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