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阁正如其名,隐在千泉湖北岸,背靠岚山,湖那边的世俗之气似乎都被这一片烟雨雾气隔开,近不了半分。
八层楼阁层层堆砌,檐牙高啄,钩心斗角,梁柱雕刻也各不相同。
八角攒尖的屋顶上蹲着身披鳞甲的龙形瑞兽,翟阙抬头望着高翘的爪牙,又想起了路上听到的一些闲言-
“听说阁里前些日子又抓了些小童回去,也不知道是要做些什么。”
“还能做什么,肯定是炼丹呗。你没听说嘛,阁里那位寻仙问道,年近而立,面上却一点都不显,都是吃童男童女吃的。”
“啊,竟有这回事,真是作孽…”
翟阙在轿中耳听得这几句风言风语,刚掀起轿帘想把人叫来问个究竟,却只看到那嘀咕的两人被彭虎两剑断了喉咙,聚在一起凑热闹的人瞬时一哄而散。
彭虎边漫不经心地擦剑上的残血,边驱马凑至轿边,
“市井恶语,小公子不必入耳。”
翟阙冲他点他道了辛苦,放下帘子心口一阵犯呕。
路途颠簸加上心绪不稳,翟阙被引入阁内时脚步一阵飘忽。
白日里刚下过一场山雨,现下阁里空气倒是清新,但也免不了潮湿,滴答的雨点落下,搅得廊下金鱼缸里浮萍晃动,白白粉粉,是这肃穆幽静的深宅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走在前头的彭虎脚步倒是轻快,难掩激动地快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身后有人,顿下脚步冲翟阙歉意一笑,
“是我疏忽了。小公子连日舟车劳顿,不妨先歇下。我先去向府君回禀。”
得了首肯就脚不点地往小汤山赶。
烟雨阁依山傍水,辟了半座山,只为引山泉入阁。
翟赫独好青金石,特命人从北边运来,铺底砌成了浴池,建在半山腰的位置,入眼之景一半湖光,一半山色。
彭虎铁甲未卸,三两步赶至小汤山时,满眼都只有池中的春色。
雾气氤氲,一截玉颈枕在青蓝石面上,墨发尽数披散开,像青蓝绢面上墨色染成的藤蔓,张扬跋扈,毫不在乎。
两个侍女正拿着梳子跪地小心地梳着,匆匆赶来的人看着她们面色开始变得阴沉,她们也就知情识趣地低下了头。只是府君还未发话,她们也只好佯装不知彭虎的不满。
“下去吧。”
一炷香的工夫过去,翟赫才从热汽中悠悠醒转,挥了挥手。侍女忙不迭行礼退下。
“人好生接回来了?”
“舟车劳顿,先让小公子安歇下了。”
翟赫若有似无地轻哼了声,又闭着眼没了声。
不知过了多久,彭虎站得腿脚都有些发麻。
江面适时送来一阵轻风,将雾气吹散了些,彭虎一抬头就能看到露出水面的一点肩膀,浮了一层薄汗,白皙中透着红,精心呵护的一身皮肉,没有半寸吃过苦的光景。
“人的视线是有温度的”,翟赫的话将他从浮想联翩中惊醒,“别站着了,下来。”
“属下不敢。”
利落跪下时,小汤山回荡着的是铁甲碰击青金石的动静。
翟赫从汤泉中起身,移步至跪伏之人面前,一路都是难消的水迹。
他赤脚踩在彭虎肩头,不轻不重道,“装什么?”
“铁甲凉…府君仔细着凉。”
“那还不给我擦身。”
彭虎侍候着他擦了身,穿好了衣服,静静陪着他回了卧房。
“一路上可有异动?”
“有的。不少。”
翟赫停了把玩腰间的那条红丝绦,茶色的眼眸在他脸上巡视一圈。他的眼皮薄,藏不住底下若隐若现的青红血丝,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无端让人想到岚山深处的毒蛇,阴毒地扫视着自己的猎物。
扫了一圈后“毒蛇”才慢悠悠开口,
“是吗,这么有趣。”
他一扬手打断想继续说的人,“我现下乏了,醒了再说吧。”
转身回房之前又低头捋着玉纱上突兀的那条红丝绦,
“这颜色对吗?”
彭虎忙不迭点头,
“对的对的。”
-像毒蛇的蛇信子。
-艳丽。
彭虎一直回到自己的住处还在想这个精妙的比喻,刚卸下铁甲,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彭大人。”
是翟赫身边侍女的声音-
“府君说他睡不着,请您沐浴更衣后过去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