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加根客气地推辞。
白素珍却坚持:“红梅这次没有来,我和你爸爸感到很遗憾。作为公公婆婆,无论如何对儿媳妇得有所表示。”
加根再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你姐给你写信了吗?”白素珍突然把话题转移到加枝身上。
王加根摇摇头,有点儿沮丧:“姐姐出国后,一封信也没有给我写。我们完全断了联系。”
白素珍也觉得意外,瞪大眼睛问:“你知道你姐为什么不给你写信吗?”
加根摇摇头,推测道:“会不会是因为她出国时我们没送她什么东西?那时红梅正怀孕,我们欠着学校的账,的确有难处……”
“她怎么会计较你这些!”白素珍予以否定,又分析道,“你与你姐在一起时,总是表现得很随便,经常拿她的短处调侃,又爱开玩笑,说话没大没小。这让性格严谨、做事说话钉是钉、卯是卯的她比较反感,认为弟弟对她不尊重,似乎有些看不起她。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知道了你与我之间闹矛盾,对你的所作所为感到气愤,因此不愿意搭理你。”
加根没有作声。
“我对她放弃大学教师的工作,去美国留学一直耿耿于怀。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到现在还是坚决反对。她出国前的那年春节,我们大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搞得年夜饭都没有吃成。”白素珍回首往事,显得有些伤感,“我觉得她就是自私自利。只想到自己快活,不顾及家人。一个人跑得远远的,逃避对家庭的责任。她和张德林出国后,好长时间不理我们。半年之后,才从美国寄来第一封信。”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国掀起了出国热。尤其是前往“人间天堂”美国,更是好多人梦寐以求的。热恋中的加枝选择随男朋友一起出国留学,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出国长长见识,拿个学位,学门外语,这都是看得见的好处。更重要的是,她随男朋友出国,能够巩固和增进感情,避免因长期分离出问题。
偏执的白素珍想法却完全不一样,觉得女儿十年寒窗考上大学不容易,毕业后分配在北京工作更是难得。放弃大学教师不当,去美国当一个家庭妇女,简直是疯了!说是“陪读”,其实就是生儿育女、做饭洗衣。
“加枝这么做,十几年的书不是白读了?美国有什么好?美国人还不是得上班挣钱,还不是一日三餐吃喝拉撒?美国人每天看到的还不是一个太阳、一个月亮?”
张德林是公派留学生。按规定,只有配偶才能“陪读”,因此,在出国之前,他和加枝领了结婚证,简简单单地结了婚。
由于两人参加工作才一年,没什么积蓄。张德林的父母是煤矿工人,还扶养着好几个弟妹,帮不了他们。白素珍不喜欢张德林,又反对加枝出国,不愿意给什么嫁妆。还有,家里的孩子那么多,加枝是第一个结婚的,她不能开坏了头,以免将来两位老人难以承受。
她甚至拿出加根作挡箭牌,理直气壮地对加枝说:“你弟弟结婚,我们还不是一分钱也没给!”
就这样,加枝的婚礼办得很寒酸。出国又得不到家人的支持,她是带着一颗受伤的心,满含委屈地走出国门的。
张德林就读的是美国新奥尔良州的一所大学。他们原本打算夫妻俩一起攻读博士学位,但过了不到一年,加枝就因为支付不起学费,不得不停止学业。
美国消费水平高,张德林每个月八百美元的奖学金,根本维持不了生活的开销。为了生存,加枝只有支撑着羸弱的身子,开始寻找工作。她先是为一位准备来华旅游的女士当家庭教师,教别人中文。后来,又到餐馆打零工,端盘子洗碗。
住房是租的。租住地距张德林读书的学校很远。张德林每天早出晚归,早上出门时还要带上中饭,中午用学校的微波炉加热,在实验室里吃。加枝一个人在家,倍感孤独和寂寞。她想生个孩子,又由于经济拮据,怕养不活,因此非常伤心。
出门在外的人,如果混得不怎么样,是不愿意把自己的窘迫告诉亲人的。这也许是加枝不与国内亲人联系的原因,但白素珍体会不到这一点。因为收不到女儿的信,得不到女儿的消息,她就胡思乱想,担心,害怕,气愤,惶惶不可终日。
今年清明节前夕,老马去北京开会,白素珍搭他的顺风车去了一趟北京农业大学。加枝在这里读书和工作期间,她来过多次,结识了加枝的班主任,还有与加枝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同事和邻居。她想去找找这些熟人,看他们与加枝有没有联系,希望通过他们了解一些加枝在美国的情况。她凭记忆找到加枝参加工作后住过的宿舍,见到了好几个过去的熟人。
这些熟人中有的已经认不出她了,她却能准确地叫出别人的名字。谈起加枝和张德林的情况,大家知之甚少,或者完全不知道。
值得庆幸的是,熟人中有个男生收到过张德林的一封信,并且翻厢倒柜地找了出来。他把信交给白素珍,白素珍如获至宝,仿佛见到了女儿女婿一样。尽管信很简单,她还是读了一遍又一遍。得知加枝张德林一切安好,她激动得热泪盈眶。
为了方便给加枝寄信,她托那个男生把地址写在信封上。这种事她必须让别人帮忙,因为她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
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但白素珍却觉得,无论是小女儿马颖,还是大女儿加枝,都像针刺一般的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