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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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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百姓三言两语,议论纷纷。

“那这么说,二公主一出生就引来天火,克死生母,实乃不详啊……”

“那她和嫡公主,究竟谁能影响到南风的国运啊……”

“听说二公主名叫风雪鸢,这名字一听就阴鸷得很,想必二公主定是鹰嘴猴腮,犬牙参差……”

风雪鸢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呵呵一笑。

这样的话她自出生能听懂话时,便不知听田间地头的长舌村妇们说过多少遍了,她已习以为常。只是关于这传言背后的事情,照顾她的柴婆总是三缄其口,绝不多说半个字。

忽的醒目又一拍,周遭瞬间安静下来,那说书先生继续说道:“鸢飞戾天,实乃至阴之象。不过这也无妨,二公主出生百日便被送去了皇陵。陛下对外只称二公主为母守陵祈福,实则是为了让她在列祖列宗前尽孝,化其阴气。”

柴婆怕风雪鸢听了伤心,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说道:“走吧,鸢儿,再不走怕是天黑了也赶不回去了。”

风雪鸢回头瞥了一眼酒旗林立热闹非凡的长街,心中感慨万千。她若真是妖孽,何苦过得如此憋屈。

随后,她与柴婆一同向北而去。

行至北城门,只见城门紧闭,守门的侍卫拦住了二人。

柴婆上前询问道:“大人,现在才酉时不到,怎么就关闭城门了?我们要出城回家,可否放我们出去?”

未等守门的侍卫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伴着“咯哒咯哒”的马蹄声从风雪鸢身后传了过来。

“五日前就贴了告示,今日因陛下公主巡游,晚上城中还要放烟火为公主庆生,自午时起便关闭东西南北四个城门。这城门若是无紧急军令,一直到明日寅时,皆不得擅开。”

风雪鸢闻声,是刚才那位替她们出气的小将军,心里一阵欣喜,回头望去,一人一马缓缓而来。迎着阳光,风雪鸢只觉的刺目,不自觉抬手遮住眉眼,眯着眼睛极力看去。

阳光之下,是一张白皙俊朗的脸庞,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墨发玉冠,铠甲银枪。

周围百姓忍不住悄声说道:“这……这不是‘玉面阎罗’小曲将军吗?”

“别看小曲将军白白净净比个女郎还俊美,杀起人来那是眼都不眨手都不抖的,平日里更是说一不二,今儿若不是碰上他,那阿婆给守卫塞几个银钱就能出城了,可他在这,怕是……”

可风雪鸢却不觉得曲萧和是个不通情理之人,刚刚他处置那官兵,就说明他是个和善讲理的好将军。

风雪鸢上前,微微欠身,对曲萧和温声求道:“刚才多谢将军为我阿婆出气。只是我和阿婆住在东三里的庄子上,不曾看到城中的告示,故而错过了出城的时辰。若是我们今日出不了城,便只能露宿街头了,还望将军能通融一二。”

马背上的曲萧和不怒自威,目不斜视,冷冷地说道:“我整治军队,与你阿婆无关。今日关闭城门,亦是军令,任何人不可违!”

风雪鸢没想到这小将军如此冷面冷语不通情面,可她和柴婆若是留在城里,真的没有容身之所,于是她又吞了口气,好言好语地求道:“将军,今日是我阿娘的忌日,我和阿婆出城回家还要给阿娘上坟,将军您行行好,就放我们出城吧。”

曲萧和坐在马背上,只低眉撇了一眼风雪鸢头上的簪花与身上崭新的黛螺平织襦裙,心里冷笑了一声:虽是庄户人家,但这一身,绝不像是阿娘忌日的打扮,这女郎为了出城真是什么瞎话都能编的出来。

曲萧和不想与这满口谎话的女郎多费口舌,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想要离去。

风雪鸢吃了闭门羹,这才意识到刚才百姓对他的评价,不无道理,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曲萧和转身,却发现父亲曲蓼严正骑马慢步而来。

守门的将士纷纷跪地喊道:“参见将军!”

曲萧和也抱拳道:“父亲。”

曲蓼严没有理会他,在马上打量了一番柴婆与风雪鸢,开口询问道:“阿嫂家住何处?”

柴婆不愿暴露她和风雪鸢的身份,只含糊说道:“就住在东三里的庄上。”

“可是皇陵东边那个东三里庄?”

“是,是。”

曲蓼严又问:“庄头可是姓林?”

柴婆应道:“东家是姓林。”

风雪鸢不知这位老将军为何要盘问地如此详细,只听那老将军中气十足,一声令下:“放行!”

几个守卫立刻起身,打开了城门。

柴婆向那老将军道了谢,拉着风雪鸢赶忙出了城。

曲萧和心中不满,问曲蓼严:“阿耶,为何放她们出城?她们所言未必就是实话。”

曲蓼严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压低了声音:“你可知她们是何人?”

曲萧和撇了一眼城门外的二人,实在普通得很,可耳边曲蓼严却说:“那就是正二品琉璃公主,风雪鸢,和她的奶婆柴氏。”

曲萧和惊呼道:“她就是那个妖…”随即他立马捂着嘴巴,降低了声音,“妖孽?”

曲蓼严狠狠瞪了曲萧和一眼,厉声说道:“什么妖孽!坊间传闻岂可当真!若再让我听到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自己去领军棍受罚!”

曲萧和又往城门口看了一眼,想仔细看清那二公主的样貌,可城门已缓缓关闭,只留下了一个娇小瘦弱的背影。

“叶妃娘娘的忌辰明明是正月十六,她刚才果然骗我!”曲萧和瞪着眼睛喃喃道,心里不禁生出一股邪气,“满口谎话,粗鄙不堪!”

曲蓼严见曲萧和嘴里念念有词,皱眉喝道:“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大声说,在那嘀咕什么呢!”

曲萧和连忙住了嘴,低眉问道:“阿耶刚才为何要帮她们?”

“雪鸢公主再落魄,也是公主,与雪霁公主一样都是你的殿下,身为臣子怎可对殿下无礼?更何况,雪鸢公主的外祖叶玄明与刚刚提到的林伯林松节,正是当年阳庭之战,救了我性命的恩人。”

“是,孩儿知道了。”曲萧和嘴上说得恭顺,心里却仍然满是鄙夷,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今日因那妖孽,让阿耶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了我的面子,若日后再见面,定要加倍讨回来!

风雪鸢和柴婆出了城,顺着乡道一路走了两三里路,这才缓过心神来。

“哎呀柴婆,咱们歇会吧,刚才吓死我了,若是咱们真出不来,我都想好如何打地铺过夜了。可是……那老将军为何会放咱们出来呢?”

柴婆吐了口气,回头看了看紧闭城门,“许是那位老将军认识林伯吧,他一听咱们是林伯庄上的,不就放咱们出城了吗。”

风雪鸢想起刚才曲萧和在马背上不正眼看她的样子,心里就忍不住来气,狠狠说道:“那位老将军倒是面善得很,不似那小儿郎,人面兽心,虚情假意,装腔作势!坐在那高头大马上,真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若是再让我碰见他,定让他狠狠摔个狗吃屎!”

“好了鸢儿,”柴婆拉下脸来,“你若嘴上再毫无遮掩,下次林伯责罚你,婆婆可不会再替你说话了。”

提起林伯,风雪鸢又气又喜,噘着嘴抱怨道:“林伯去北方游历,说好了上元节前就会回来的,还说要给我带回外祖送我的生辰礼物,可到现在了,还没个影。”

“不过就这几日的功夫,再等等吧。”

二人走了两三个时辰,待回到守陵人小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风雪鸢和柴婆拿了祭祀用的贡品,往山上僻静之处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确保周围没了人烟后,才把东西从竹筐里拿出来依次摆开,生了火点了纸钱。

“叶妃娘娘,我和鸢儿给您送钱来了。还有林莺林鹊,你们在那边好好作伴,不要牵挂鸢儿……”

林莺林鹊是林伯唯一的一对女儿,自小与风雪鸢的母妃叶南星一同长大。叶南星入宫时,她们二人作为贴身侍女也一同入了宫。风雪鸢出生后,她们也死于了朝阳宫的那场大火。

山上的林子里漆黑一片,唯有眼前火盆里的点点星火跳动着,连接着生与死,阴与阳。

“鸢儿,”柴婆朝着南边那万家灯火中心一指,“那是皇宫的方向,给你母妃磕几个头吧。”

风雪鸢朝着泰康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起身眺望,远处那城中一片灯火通明,千盏孔明灯缓缓升起,随着微风如银河般浮动。烟火在泰康城上方接连绽放,如春夏时节花团锦簇一般,绚烂夺目。

她心里明白,这烟火是为庆祝风雪霁的生辰而绽放的。可她也是今日出生,却只能躲在黑暗之中,祭祀烧纸。

风雪鸢低头看着身边的火盆,忍不住问柴婆:“柴婆,你从前只说我真正的生辰是正月十五,母妃是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可为何父皇却要说我是正月十六出生的,那场大火,真的是因为百姓放孔明灯引起的吗?”

“鸢儿,告诉你你母妃的事是因为你身为她的女儿,她为生育你而死,你若不知她真正的忌日岂不是枉为人子?可宫里的事情,诡谲多端,谁又能说得准真相?”

风雪鸢握住柴婆的手,借着点点月光与火光,看到了柴婆眼里的一丝犹疑,压低了声音问道:“柴婆,你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你当时是作为奶婆被选进宫的,我出生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肯定知道!”

柴婆将手里的纸钱缓缓地点燃,没有接话。

柴婆本是阳庭郡人,二十三岁那年夫君被拉去充军后下落不明,村里又遭了天灾,她便带着孩子南下逃荒,还没走到泰康,孩子就在路上生病夭折了。柴婆到了泰康城,因着还有奶水,便求了同村一户姓邢的内侍的关系,到了一大户人家当奶婆。

再后来皇后与叶妃有了身孕,陛下便从各世家寻找奶婆,柴婆就进了宫,与其他三个奶婆一块,暂居在宫人的厢房里候着贺皇后与叶妃生产。贺皇后身边的宫人先来挑了两个本地的,剩下她和另一个王婆便分给了叶妃。

第一次到朝阳宫中,叶妃才有七个月身孕。叶妃听闻柴婆与自己是同乡,丈夫从军后没了消息,便托母家打听。结果却是她夫君早已经在战场上丢了性命,找不回来了。

柴婆与叶妃本无很深的交情,只知叶妃是个善良纯净的人,为着替她找夫君下落的这份恩情,她与风雪鸢一同在皇陵生活了十七年。当年她抱着风雪鸢从宫里好不容易走到了皇陵通仙殿,掌事的章嬷嬷却非说风雪鸢是不祥之身,不让她们住在皇陵的宫舍,只把她们赶到半山腰的一处破屋,若不是林伯及时赶来帮衬着,她们真不一定能活到今天。

“婆婆!婆婆!”风雪鸢又叫了几声,“你刚才还说我若不知道我母妃真正的忌日枉为人子,可你和林伯说得不清不楚,岂不是故意让我多心?让我以为我真是个不祥之人,克死了我母妃吗?”

柴婆跪坐在地上,揽过风雪鸢抱在怀里。她知道自己拗不过风雪鸢,便叹了口气,说出了当年的见闻。

“当年,皇后娘娘与叶妃娘娘前后怀了身孕,相差一月有余。正月十五那天,长和宫来人说,皇后娘娘临盆,让张婆和李婆赶紧收拾东西去长和宫候着。后来,我和王婆听着长街上闹出了些动静,便出了厢房去长街上看,才知道皇后娘娘生产之时胎位不正,皇后的陪嫁宫女岫玉听说叶妃母家送来的稳婆会施针转胎位,便去叶妃宫中请走了稳婆。

可好巧不巧,稳婆前脚刚走,叶妃娘娘便感觉胎动不安,竟然早产了。林鹊去皇后宫中请回稳婆时,岫玉却翻脸不认人,紧闭了宫门不让稳婆出来。林鹊带着人在长和宫外哭闹叫喊了好几个时辰,也没能要回稳婆。

不一会儿,朝阳宫就来人传话说公主降生,急着让我和王婆去喂奶。恰好当时我受了风寒还不宜侍候,王婆这才一个人冒着大雪去了。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直到正月十六晚,因百姓燃放孔明灯不慎坠落朝阳宫失火,陛下从大火中救出了你,称叶妃娘娘在火中生产,奴婢这才成了你的奶婆。”

风雪鸢眼神呆滞,仿佛被柴婆拉回了当年的那场暴雪和大火之中,“是那个叫岫玉的宫女和皇后娘娘,害死了我母妃……”

柴婆急忙捂住了风雪鸢的嘴巴,四下看了看确保周围没有其他人,才压着嗓子说:“罪魁祸首岫玉已经被陛下斩首示众,皇后娘娘咬定不知道此事陛下也不能奈她何。至于那场大火…既然陛下说是因百姓放孔明灯不慎点燃,那便是吧……”

风雪鸢咬着嘴唇忍不住地颤抖,攥紧拳头倏地站起身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满宫里十几个人,竟无一人能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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