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崔朔来瞧她时候不多。一是名节缘故,纵定了亲也不能时常见面,于晚柠名声不好;二因崔朔心头恐慌,他头次怕自己命格,是否当真克妻?命格玄乎,且无迹可循,因此心头越发沉重,也越加小心翼翼。
晚柠清楚其中关窍,更看懂他眉间隐忧,上前与之十指相扣,“何苦避着我,命格之事不过世人妄言,即便为真,我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你看此次再凶险,我不同样过来了,说明我八字是硬的,连抱云寺高僧都道我们天作之合,定能长相厮守!”
这话让崔朔心中稍缓,他情感从来是隐秘的,所以他很庆幸晚柠懂得,懂得他那难以明言的爱意。笑容浅淡,崔朔握紧她手,“嗯,我们时候长着,日后都会顺遂平安。”
晚柠一愣,旋即莞尔,心中溢出些许欢喜,二人相看不言,但情谊在其中流转。眼见这朝阳西移,崔朔合抱晚柠上马车,假作车夫,帮着赶马启程,往那巍峨宫城而去,一路静谧,只闻马蹄踏在石板路上。
论理,寻常马车不能驶入宫中,只言汐早早派了人前来等候,恭敬将马车引至偏殿。言汐早知晚柠今日会进宫,正立于台阶之上,俯瞰脚下宫阙楼阁,难得一袭红衣格外醒目,面色虽仍苍白,眸中色彩却比数月前鲜活,“水衡。”
言汐走近,嘴角扬起笑意,可眼眶湿润,语调哽咽,“无事,无事就好。”
纵看过晚柠,言汐仍是愧疚担忧,然她这身子时好时坏,叫她不能轻易出宫,幸是晚柠无事,否则她必悔恨莫及。晚柠扶住她肩,笑道:“我好得很,莫担心。倒是你,我听十一说,府尹要求陛下赐婚?”
言汐脸颊泛起薄红,用极低声音应了声,含羞道,“嗯,他问过我意思,我也答应了,水衡,这简直是梦般。清宁真人道我能活下去,他亦与我有一样心思,我……我总觉得像在做梦。”
双手绞着裙摆,言汐流露出几分忐忑,一切来得太快、太好,总有不真实之感。晚柠抿唇,轻拍她手背,温柔道,“莫要担心,老天爷总是公平的。”
“嗯,谢谢!”言汐泪痕满面,似云递来帕子,轻拭泪痕,又展颜一笑,“瞧我这记性,水衡是来谢恩的,我叫杏雨探了阿爹所在,说是在太液池,你随我来吧,我与你一道。”
晚柠跟着言汐,沿蜿蜒曲折游廊穿行,偶遇上巡逻侍卫,纷纷拱手请安,言汐微微颔首,示意免礼。走出游廊,前面开阔起来,竟是一汪碧波荡漾湖泊。湖畔亭台楼榭错落有致,湖边修建木桥通向对岸,桥下锦鲤跃动。
再遥遥一望,便见远处有人影浮动,麟嘉帝一身常服黑衣负手站立,侧面轮廓冷峻,带着威仪。而一旁坐着的却是苏凌,青衣道袍,飘逸出尘,淡漠温和。这二人都气度非凡,一个端凝肃穆,一个洒脱闲适,竟也相得益彰,互成衬托。
麟嘉帝定定凝视苏凌,过去这般多年,她一如初见,温润似白玉华泽,清隽雅致,风姿绰约,眼眸明亮澄澈,不染尘埃。他心里情绪复杂,愧疚、懊恼、遗憾、种种交织在一起,令他胸口闷痛不止,甚有一冲动,将她留下,再不分离。
苏凌身披霞光,耀眼夺目,迎上他目光,神情清淡疏离,“陛下,是有话对臣说?”
那样生疏恭敬称呼,仿佛盆冰水兜头浇下,叫麟嘉帝浑身血液僵硬。他收敛表情,压制下满腔酸涩,恢复帝王威仪,淡淡道,“我只想问下真人,治疗时疫法子,能否传承开来。”
“陛下放心。”苏凌挑眉,含笑道,“我已着手整理药方,撰写医书,最多半载时间,就可传于众人。当然,陛下若觉时间过长,也不打紧,我可先教授给太医署诸位御医,想来妨碍不了甚事。”
“你打算留在京都?”麟嘉帝眼眸一亮,心头升腾希冀,欢喜看向苏凌。苏凌颔首,语气平和,“是,臣打算在京城留段时日,公主病症需花费时间仔细养着,若赶往轻云谷不免过于遥远颠簸,于公主情况适得其反。为了我那不成器兄弟,臣需在京都逗留两至三年,直到公主痊愈。”
听闻她愿留京中,麟嘉帝心绪雀跃,可听完后头话,又觉失落,不禁安慰自己,两三年已是极长,他该满足。遂不再纠缠,与苏凌闲闲聊起其他,二人谈笑间,仿佛天地只剩这二位,周遭景致黯然失色,不值一提。
这想法初初浮起,晚柠愕然一惊,只觉可笑,麟嘉帝不好女色世人皆知,对崔后亦是敬重有余,少见情谊。她怎会生出这样荒诞念头,晚柠摇头叹息,但许是她目光灼灼,叫麟嘉帝察觉有人窥视,微微蹙眉,麟嘉帝收摄心神,回眸看去。
众人赶忙上前行礼,晚柠垂眸掩饰,并未显露异常,麟嘉帝也不纠缠此事,未有提起。
松气,晚柠拱手表明来谢恩,麟嘉帝挑眉笑道,“我不过随意命人前去探望,何须如此郑重。”
晚柠一怔,不知如何回话,只得笑了笑,“陛下恩德,臣女铭感五内,何谈郑重不郑重,陛下折煞臣女了。”
“伶牙俐齿,不过倒是好事。”麟嘉帝朗然笑骂,对上晚柠不解神情,他顿了顿道,“此次大案,他人倒好赏赐,唯独你们几个叫朕难以抉择,故朕几日前问了时家丫头想要何物,她道想纵横沙场。朕几番思量,许了她与那张家小子一块赶往北疆为兵,待归期回京,再另行封赏。”
“而卿救了朕爱女,朕更不能厚此薄彼,德禄,宣诏!”麟嘉帝沉喝,转瞬便见名宦官捧着圣旨从后头折来,高唱圣谕,“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盖为士者知其身必达,故自爱重而不肯为非,天下公望亦以鼎贵期之,以待其用。岂有矢石之间,不辨贵贱;庸勋之次,便有等差。以此论功,将何以劝?赏宜从重,吾其与之。太原王氏晚柠,表德优贤,其书五车,故今特命为京兆府录事,授职之后,宜勤是职,毋怠。麟嘉二十三载七月十一日行。”
这诏书不长,德禄又字句铿锵,声音洪亮,仍叫晚柠愣怔,京兆府录事虽不过从九品小官,却到底是正经官职,而非所谓后宫女官。这是天大殊荣,纵瞧着位卑,亦是最为艰难扎实第一步。晚柠压制跌宕难言心神,朗声行礼,“臣遵旨。”
双手高举接过了那卷明黄绸缎,并不沉重份量,落入手中有千斤之坠,绵软柔滑在指间轻盈流淌,晚柠低着头,平静无波脸孔露出浅笑,眼眶渐渐湿热。这步踏进,再没回头路,但这是她汲汲营营,所求甚切初始,哪怕前途荆棘密布刀山火海,她也甘之如饴。
晚柠站直身,朝麟嘉帝行一大礼,再抬头,泪珠已悄然滚落,无人察觉。唯见她背脊笔挺,神态坚韧刚毅,这刻,她似即将翱翔于空中雄鹰,在山崖之上迎接属于她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