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叹的笑脸僵住，目光一凛。

七年前，柔煜川找到他，那时候凯茜拥有完整的身体，最强的治愈力，经过凯茜的检查，柔煜川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且几乎没有复发风险。

偏现在这节骨眼上，连续两次出现左眼不适，相比上一次只是刺痛，这次在差点忽略的不适后，直接失明。

钟叹二话不说，掏出凯茜，抖抖水，塞给柔煜川。

章鱼脚上滴着水珠，卷卷曲曲地舒展着，这时候顾不上讲究洁癖不洁癖的了。

不大不小的章鱼脚像个安静可爱的宝宝，依偎在柔煜川的怀里，触角往上伸，柔软而冰凉的尖尖落在左眼上。

这造型实在诡异，钟叹想笑，先看了眼柔煜川的脸色，狠狠憋住了。

“你喊上我，说明你依然认为失明和星际海盗的实验有关？”他是个乐天派，安慰柔煜川，“你接触到人体实验是在2902年12月，失明则是在七个月后，按寄生物的特性来说两者之间不太可能有关联，当时你失明主要是心因性视力障碍，其次是那一球造成的视神经损伤。”

柔煜川抚着左眉骨，而后落在眼角泪痣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绷着，与他细微动作十分割裂的是冷淡的语气，“观察黑色物质太专注，长针眼了。”

钟叹“噗嗤”一笑，“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看它……”柔煜川垂眼看着怀里的凯茜，“差不多了。”

“嗯？”钟叹还没反应过来，凯茜已经回到他的怀里，紧接着听见声如洪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一头身高八米的大怪兽气势汹汹地扑来，打算生吞了他们仨。

“……”他抱紧凯茜，战战兢兢地回头。

“大怪兽”厉烨舟闯入眼帘，钟叹感觉自己和凯茜要被他当做敌方，当场一起撕碎成稀巴烂。

他十分机智地立刻跳到柔煜川身后，生出一种错觉——自己是个犯错的孩子，被严父追着打，躲在慈母的身后寻求保护。

他伸长脖子尽力看看柔煜川的侧脸，甩甩头，把这个荒谬的错觉甩出脑海。

不过，躲在柔煜川身后绝对没错。

凯茜艰难地从他怀里探出脚尖尖，隔空对着厉烨舟戳戳点点，仿佛在说：“敢动我男人，杀了你。”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不过，很快他俩双双松口气，因为厉烨舟的注意力全在柔煜川一人身上。

厉烨舟箭步上前，握住柔煜川的左手，“走吧。”

柔煜川道：“基地那几个工程师舍得放你走？”

“我跑得飞快，他们追不上我。再说了，那点小问题，他们自己搞不定，11号星球早完蛋了。”厉烨舟注意到柔煜川的衬衫上残留一片水迹，“这是……”

钟叹面不改色，强行甩锅，“煜川宝贝自己的口水。”

厉烨舟回头瞪他，“你怎么又喊这四个字？不累吗？”

钟叹一句话没过脑子直接飚出来，“那我喊宝……”

“贝”字还没来得及出口，被厉烨舟打断。

“嗯？除了他爸妈，只有我能喊宝贝。”他强调道，又冲柔煜川撒娇，“宝贝，以后我喊你宝贝好不好？”

钟叹狠狠一哆嗦，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看一眼非得密集恐惧症。

平时一句“柔教授”被厉烨舟喊得三回九转、情意绵绵，一声“川川”更是叫人精神错乱、鸡叫升天……而“宝贝”两个字，堪比一百颗导弹砸进耳朵里，并齐齐爆炸，炸得人死而无憾了。

做为吃瓜大王，他一边惋惜自己怎么没能及时录下来，一边兴致冲冲地去看柔煜川的表情。

大概因为左眼失明，看起来比平时更冷酷无情，理解不了一点来自爱人的风花雪月。

柔煜川一巴掌拍在厉烨舟脸上，撇开他脑袋，免得被俩鼻孔里喷出来的热气给烫死，“你怎么不干脆喊宝宝呢？”

柔煜川你脑子被厉烨舟洗涤成什么样了——钟叹差点平地摔，挣扎着开启录音。

厉烨舟最擅长顺杆子往上爬，“宝……”

脸上的手一滑，堵死最后一个字。

厉烨舟啄一口柔煜川的掌心，赚到了。

“……”钟叹捧起凯茜，和章鱼脚尖尖亲了亲，“呵，有什么了不起。”

说话间，他们来到医疗中心。

柔煜川躺进医疗舱，出于惯性，摆出一副马上要下葬的姿势，医疗中心播放的柔缓音乐听着都有点葬礼曲的风味。

医疗中心的医护们没见识过这样摆造型的，感觉有点惊悚。

一只手伸进舱内，抓住他的手摇了摇。

“柔教授，我回去拿件衣服给你换。”

柔煜川另一只手滑到身侧，“不用，你陪着我。”

厉烨舟感慨世事沧桑，回想上一次陪着柔煜川来医疗中心检查眼睛，柔煜川对他爱答不理的呢。

他亲吻柔煜川的指尖，“好。”

“钟叹，凯茜怎么说？”柔煜川打手势，厉烨舟关上舱门。

钟叹带着利特尔顿医生一起站在医疗舱的另一侧，“凯茜说，是视网膜静脉血流受阻导致的突发性视力下降。其它一切正常。”

“视网膜静脉阻塞。”利特尔顿看着屏幕上的文字，肯定了钟叹的说法，“高黏血症导致的，压力、疲劳过大或炎症都会引起血液粘稠度升高，但是这么快引起失明非常罕见……身体健康检查显示，没有其它异常。”

结束提示音响起，柔煜川不等舱门自动打开，直接抬手掀了，“在治疗之前，我需要你们对我的眼睛和这颗痣穿刺取样，做更深一步的检查。厉上校，你把第三军团关于外星生命体的详细资料发给钟叹和利特尔顿医生。”

柔煜川要深入检查，自然有他的道理，钟叹和利特尔顿医生也不废话，围着他采集样本，厉烨舟则去整理相关资料。

“发给你们了。”厉烨舟双手插兜，凑过来看柔煜川。

随着他的声音，那只失明的左眼转动向他这边，看起来与正常并无两样。

柔煜川指着他的脸，“还有厉上校，也需要检查。”

钟叹下意识地问了句：“为什么？他更不可能接触过那项实验。”

厉烨舟秒懂，抓抓头发故作害羞，“因为我亲了无数次柔教授的眼睛和泪痣。”

“……请问无数次是多少次？”钟叹很有探索精神。

厉烨舟真掰着手指头计算，钟叹看得眉毛直抽抽，直到柔煜川一脚踢过来。

“干正事去。”

做完这些，利特尔顿医生取来药物，“眼内注射药物，减少血液凝块形成。另外需要您避免使用左眼，避免强光照射，直到完全康复。”

等柔煜川走出医疗中心，左眼蒙着一块黑色眼罩，让斯文严肃的柔指挥官多出几分阴郁痞气。

他看着玻璃门上倒映的身影，整理发型，试图降低眼罩的存在感，摆弄几下，活像个傻子，又一把捋向脑后。

钟叹开玩笑道：“煜川宝……这样子，分分钟统治所有星球上的海洋……”

厉烨舟难得好脾气地给钟叹一个噤声的眼神，主要这个架也不好当着柔煜川的面吵——虽然星际与海洋的海盗各方面悬殊巨大，但都担着“海盗”这个名头，干着同样的杀人越货的活。

钟叹不知道柔煜川和利特尔顿少校的内情，但看厉烨舟的眼色，知道自己踩雷了，识趣地闭紧嘴巴。

厉烨舟觑一圈柔煜川的脸色，正好柔煜川看向他俩，仅是一只眼睛的锋利眼神也能剖开脑壳，让所思所想都暴露无遗。

“谁准许你又喊宝贝的？”

“我喊了吗，证据呢？”

厉烨舟和钟叹像两个做错事的小学生，用胳膊肘互相顶来顶去。

“别污染我仅剩的一只眼睛了。”柔煜川懒得看俩“小学生”打架，挥挥手示意他们快滚，“我针对失明情况做过特别训练，除了看东西有点不方便，对我毫无影响。”

话是这么说，厉烨舟火速完善修复程序，设好工程机器人，让它们加班加点忙去，掐着点赶去接柔煜川。

停尸房外间充斥着浓烈的消毒水味，柔煜川安置完新发现的两名船员的遗体，全身消毒后，整理卷起的衣袖。

四下里没别人，厉烨舟屏住呼吸，做贼似的蹑手蹑脚靠近柔煜川。

柔煜川对身后毫无觉察，正犯起了强迫症，忙着扯平衣袖上的一点褶皱。

背后偷袭这招，厉烨舟在战场上屡试不爽，说起来还没正儿八经地对付过柔煜川，如果放平时他觉得自己胜算难料，今天多少有趁人之危的意思……不过嘛，机会难得，小人就小人一回吧！他故意走的左路，掐准时机一手抓向手腕，一手准备捏住后颈。

寂静无声到连呼吸都难觉察的停尸间里，恶狼般的身影，动作迅如闪电。

变幻在极其不易觉察的瞬息之间——

微凉的手腕从指尖错过，他眼前似有白色魂魄一闪而过，紧接着胳膊“咔咔”作响着被扭转到了背后，不等他仗着自身强悍之力扭转“战局”，后腰处遭到猛力一击，整个人踉跄两步，撞到洗手台。

后腰处抵着一道沉重的力量，像是武侠小说里被点住穴道，竟一时动弹不得。

柔煜川的声音在他身后冷冷淡淡地响起，“我没聋，厉上校。”

厉烨舟立马拍马屁，“哇，柔教授好强！”

柔煜川手指用力收紧，正色道：“手都快被我扭断了，还有心思拍马屁？不知道很危险？”

厉烨舟感觉骨头要噼啪开裂了，面不改色地继续吹：“柔教授最熟悉我了，铁定一觉察到有人靠近就知道是我！”

“真是谢谢你的信任，厉上校。”柔煜川轻笑一声，松开厉烨舟，扣上袖扣。

厉烨舟贴上柔煜川的后背，环住纤细但不柔弱的腰身，柔煜川站姿板正，后背绷得笔直，他贴上去跟贴着一块横竖方正的大冰砖似的，不由地收拢双臂，抱得更紧，庆幸自己没长太高，现在的身高差正好方便下巴搭在柔煜川的肩窝上。

“好冷。”他嘟囔道，为自己的亲密举动找合理借口。

房间温度只有2℃，柔煜川穿着衬衣长裤，连一件外套也没穿。

“忙完了？”他又问。

“嗯。”

厉烨舟二话不说，一个旱地拔葱，抱起柔煜川。

“……”

“我又亲亲抱抱举高高喽……”

厉烨舟踢踏着魔性的舞步，轻盈地旋转着，转出停尸房，又把柔煜川放地上。

停尸房在基地负一层的角落，虽然到了科技发达的星际时代，但怕鬼以及对死生之事的避讳刻在人们的基因里，除了有事以外，基本没人到这边来。

柔煜川负责收尾，所以此时此刻这条走廊上只有他们俩。

“这就举够了？”他挺稀奇，按正常走向，厉烨舟举着他从这儿直到餐厅或休息室也不奇怪，反正厉上校此人无法无天又目中无人惯了。

厉烨舟转到他面前，手掌贴上脸颊，“看不到你的脸难受。”

停尸房里太冷，柔煜川的脸色如霜雪苍白，黑色眼罩泾渭分明的占据了漂亮的左眼，那点泪痣自然也遮得严严实实，毫不意外地没有破碎软弱感，冷酷得像个八面威风的高手，扛着一把冷兵器就能独战群雄，笑傲星际。

柔煜川眨眨眼，勾回傻愣愣笑的厉烨舟的思绪，“说说，又在脑补什么？”

厉烨舟盯着格外湛澈的右眼，褐色的虹膜泛着些许琉璃般的光泽，自己傻乐的脸庞就清晰地倒映其间，像被鲜花宝石包围着。

“我在想……下次怎么偷袭您。”

“你自虐属性发作了？”

厉烨舟满脸委屈，“谁叫柔教授都不给我照顾您的机会。文的不行，就来点武的，到时候叫您反过来照顾我。”

反正都是赚了。

柔煜川道：“不管谁对谁，总之最后把衣服都脱了这样那样的照顾是吧？”

“啊呀您真是……”厉烨舟低声笑着抚摸眼罩，指腹的薄茧与眼罩摩擦着生出些许钝感，看着柔煜川握着他的手，脸转向手心里，鼻尖在手指上蹭蹭，然后掌心被温热的吻给烫着了，像绽开一簇火，他带着柔煜川的手一起挪开，把自个儿的脸送上去，“柔教授，已经消肿了吧。”

柔煜川歪头，一挑眉，“想亲就亲，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厉烨舟吻上去，柔煜川这一歪头歪的太妙，唇齿严丝合缝，他扣住柔煜川的后脑勺，闯入他美好记忆的